事非亲历不知难,境不身临无言险。安逸于沿海都市的人,自然无法想象远方深山“悬崖村”人的生存困苦;端坐在书房里搬运文字的作者,当然也无法真切体会《古路之路》这样的写作需要作者付出多少艰辛。陈果的《古路之路》(天地出版社2020年5月出版)是一部脱贫攻坚题材的报告文学,作品写的是四川省雅安市汉源县永利彝族乡古路村的独特故事。这是作者以艰难的行走和深度的体悟为笔墨,写成的一部具有古路性格和质地的作品,由这样一个样本,我们可以更真切地理解脱贫攻坚、决战决胜的意义。
雅安古路村是四川数以百计的“悬崖村”中的一个,它有着这类村庄的基本样态,但更有不同于一般悬崖村的非典型性。这是一个“以声音命名的村庄”。“咕噜”,“一块石头从山上掉下去了‘咕噜,咕噜’”,从山上滚下去,“并没有听到几声‘咕噜’,一个人就不在了”。循声会意,我们可以知道这里自然地理有多危险!村庄名字后来由“咕噜”改成了“古路”,但是居处这里的人的命运依旧。历史终于被改写。2018年12月18日,古路村通过了四川省的脱贫验收。脱贫结果的验收是标准化的,但脱贫的过程是各有各的故事和异彩。《古路之路》将视点凝聚在“路”上,这是一部关于古路村路的故事和传奇的叙说,构成这一叙事的基本章节是出行之路、脱贫之路和未来之路等。作者通过古路村“这一个”独特故事的挖掘和报告,真实而典型地再现脱贫奔小康的中国力量、中国精神和中国之路。
“一条路的前世今生,也是一个时代的高清投影”。作品将古路村这一定位的空间,置于流动的历史维度中观照。这一已经有三四百年历史的村庄,有过战乱兵灾的“血色往事”,更多的是彝人“这辈子已经死过四五回”的日常。他们只能像山上的“棒头草那样活着”。这样的况味苦涩又无奈。这是路的叙事的一个背景。作品叙写的重点是出行之路和脱贫之路。古路本无路,有路也是天路,那嵌在悬崖上的山藤路、木条路、钢梯路等,让人“谈路色变”,以致“望路生畏”。古路人为路而奔走诉说,为路而努力奋斗。2003年3月15日修筑成骡马道,2018年10月1日高空索道正式试运行。“一条路从无到有、由窄而宽、自陡峻变得舒缓”,尽管这些来得艰难而漫长,但正是这艰难而漫长实证了它的某种历史性。索道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那是滑轮与绳索在亲密接触,那是今天与昨天在窃窃私语”。“咕噜,古路。一个村庄,两段历史。”
《古路之路》真正感动我们的不只是路的这些工程化的改变,而是推动着这些改变并且也改变着人们精神面貌的那些山一样伟岸的人。这是古路建设脱贫之路、开拓未来之路的内生力量。作品对于人物的表现,没有如人造大理石那样整一光洁,而像这里的大渡河国家地质公园里的原石一样,有着本有的纹路和色彩。“宣告了一个旧时代的结束和一个新时代的开始”的骡马道,工程项目费上级部门拨付有限。老书记骆国龙“从膝盖上抬起头来:办法总比困难多,实在不行,我们自己动手。”村里承担工程的人,非但没有挣到钱,还自己倒贴着欠工人的工资。骆云莲是作品中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一个人。她是兼容着党性、人性与“山性”于一身的人。自己的人生也并不如意,也不愿意接任山村书记的重任。但父辈的重托和村民的信任,让她柔肩担起道义。敢于任事,自有川妹子的热情泼辣,细致温婉,也不乏儿女情长。“她知道,路一直在那里,只是你还没有找到它。而要找到它,你首先得去找,你得像一个赶路的人。”骆云莲抡起三板斧,带领古路村人削砍思想顽疾,提升产业短板,改善基础设施。有了一个赶路的人、一群赶路的人,古路就一定有着它的新生之路。古路虽是一株幼苗,却也是一轮旭日。
《古路之路》不同于类似题材作品的宏大叙事,它算是“从属民间叙事的山歌小调”。与此相应,作品色调自然、丰富,“光明与幽暗、敞阔与逼仄、欢愉与疼痛、从容与焦虑”。因此所写更贴近对象,真实可信。在作者这里,作品的写作其实也是一种身心俱在的见证。不只是一种实录,也是一份深情的寄寓。陈果的老家海螺村与古路村同属一个县,“因为兴修水库成为水下泽国”“不知不觉间,古路成了我精神上的故乡”“是一只乡愁的寄居蟹”。唯其如此,作者为古路脱贫新生而由衷欣喜,将一个个富有山村气息的镜头推到读者面前。“大平原的女娃娃不顾一切嫁到高山上,在古路,这是开天辟地头一回。”这样的一节节故事,真实生动地书写着悬崖上的美好故事。这是新时代中国脱贫攻坚故事中的一曲有滋有味的“山歌小调”。
(作者:丁晓原,系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常熟理工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