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乡愁】
秋意起,嘉禾熟;候鸟归,万物收。
我的家乡江西泰和,“三山一水六分田”,因“地产嘉禾,和气所生”而得名。万物收,收的就是六分田里的水稻。
“砰——砰”“砰——砰”,这激越的鼓点,在山南水北、村前屋后响起——那是打禾时的禾桶声。这激越的禾桶声,让困倦的兄长立即变得精神焕发,让寂静的山乡立即变得亢奋活跃,让恬静的朝阳立即变得热力四射。
割稻,是女人们的事。一手挥禾镰,一手握稻秆,按手动幅度,有割七兜的,也有割九兜的。往前割,沿途放、两行放一堆,叫割散禾;简单用禾颖捆绕的叫割交禾,交禾一般运回村里去脱粒。
打禾,是男人们的事。一扎稻秆捧起来,大步流星走向禾桶,高高举起,重重落下,轻轻抖动;再扬起、落下……“砰——砰”,禾桶发出的沉重响声,在山与山间碰撞,在水与水面激荡。于是,天地间到处都是“砰——砰”声。
禾桶声声,人们听出了喜悦,听出了骄傲,听出了欢乐。按辈分我叫外公的陈焕荣,会打“花桶”。他边打边唱,词听不清,曲调却十分优雅。稻秆在他腋下左转、右转,从左手掌上了小臂、胳膊;头一低,又沿着后颈上了右胳膊,下了小臂到了右手。“砰——砰”声落,稻秆沿着禾桶转了一圈;又“砰——砰”声落,再转一圈。“砰——砰”,绕左腿一圈,敲一敲桶沿;“砰——砰”,绕右腿一圈,再敲一敲桶沿。待“砰——砰”声戛然而止,稻秆上的谷粒进了禾桶,稻秆变成了禾秆。如此循环往复,掌声迭起,笑声纷飞。
鼓点激越,稻子在人们的汗水中收进仓了;余音缭绕,晚稻在人们的汗水中插进田了。接下来便是“尝新”:早上,女人们把新米掺进老米里,加入绿豆、南瓜做成“尝新饭”,以示“连年有余”;晚上的“尝新戏”是打花桶的增强版,最受欢迎的主角还是陈焕荣。“撒种”“插秧”“撵鸟兽”“割稻”“打花桶”“挑谷归仓”,从春耕跳到秋收。“好!”整个禾场在欢呼,在燃烧,一个夏天的暑气、烦闷、疲惫,此刻全部灰飞烟灭。
如今,机割机收,家乡人再不必脸朝黄土背朝天。但是,只有在割稻的时候,才能真正感觉到人与这片土地的距离有多么近;只有在打禾的时候,才知道人们对丰收的渴望有多么强烈。禾桶声会远去,劳动带来的快乐和满足却不会因此而停止。
又到一年打禾季,禾桶声声犹在耳。
(作者:黄从周,系江西省泰和县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