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取得全面胜利至今,历史的硝烟已经散去70多年。为了寻找散落在全国各地的抗战老兵,黑明用了整整五年的时间,走进了近200个家庭,进行拍摄和访谈。国家博物馆2016年首展展出黑明摄影作品《100个人的战争》,展现他用影像和文字留存的20世纪中国乃至世界历史上最为重要和真实的印记。
黑明,1964年生于陕西,毕业于天津工艺美术学院,国家一级摄影师,出版有《走过青春》《公民记忆》《西藏影像》《塬上情歌》《100年的新窑子》《探秘克里雅人》《中国的僧人和凡人》《黑明与1000人对话》《100个人的战争》等20余种影集、随笔、访谈和田野调查等专著。
记者:此次展览的作品来自您的新书《100个人的战争》,能不能谈谈这组作品?
黑明:2010年,我就开始筹备拍摄此专题,在五年时间里,跑了全国20多个省区市,总共找到了约200个老兵。我原本想拍100个,但不是每个人都符合要求,有的人只参加了解放战争,没有参加抗日战争,有的人则是参加了战争,却没有什么经历,没有可以写的内容。因此,在拍摄的过程中,就有很多被淘汰下来了。我做事情比较慢,所以这个专题用了整整五年的时间。拍一个人,第一天没拍好第二天就接着拍,采访一个人最快也要一天的时间。我最长的一次采访,在一位老人家里住了三个晚上,聊了整整四天。
记者:这五年时间,您是全部用来做这一件事吗?
黑明:对,时间都花在这上面,没有做其他事。因为口述的历史要点,我都要核实,一点都不能错,大到某次会战的时间,小到他用过的一杆枪的名称。再加上拍这些照片,有时候拍得不满意就要一次次重新拍。我希望追求完美,只要能拍到更好的,我就不想用不好的照片。我一贯的坚持就是,要把不成的事情做成,能成的事情做好。
记者:近几年,摄影书的概念被炒得火热,但据我所知,您早在20世纪90年代就开始定期结集出书了,那时您是怎么想的?
黑明:1990年大学刚毕业,我就开始拍专题性的内容了,例如“走过青春”系列照片就是那时候策划、拍摄的。我采访、拍摄了100个知青,并出了书。这可以说是我的第一本书,也是让我从摄影圈走向社会的一本书。
记者:所以您当时定期集结成册,不单纯是从摄影出发,而是想以图文结合的形式,讲一个时代的故事。
黑明:对,我一开始是想做一本纯粹的摄影集。但在采访过程中,我被他们讲的话所打动,发现其文字的价值并不亚于影像,意识到有必要将这些文字作为图像的补充。单纯做一本影像集太薄了,我想加上更加厚重的文字,增加深度。
记者:就着这个话题,您能不能聊一聊照片和文字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
黑明:所谓的“一图胜千言”只是一家之言,哪幅图片也不可能胜过千言。一幅图片交代的信息量是有限的,再好的照片也不可能把人感动哭了。但是,如果既有肢体语言,又有文字语言,就能感动人。如果一幅好照片没有好文字,这幅照片就不能更精彩地交代出作者所要表达的内容。所以,我希望通过文字传达给读者照片背后的故事,因为照片背后的故事比照片的表象更打动人。
记者:在这种关系中,照片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
黑明:照片可以给人一个直观的感受。这个人长得什么样,精神状态如何,包括其内心世界是什么样的,还可以给人一个想象空间。如果只有文字,你就没有具象的视觉效果。在这样一个时代,能留下影像是必要的,如果这些老兵都没有形象出现,若干年之后人们就会想:真的发生过这样的战争吗?所以,不管是农民、老兵、僧人、知青,有他们的影像肯定比单纯的文字更有说服力。
记者:这也是图像的文献价值的体现。
黑明:对,有文献价值的同时,也更加具象化,更有说服力。
记者:很久以前,您曾经画过画,后来转向了摄影,是不是因为摄影更有记录的意义?
黑明:我觉得画画和文字一样,更多的是让人在想象中描绘,不够客观,摄影直接表达的是对生活的真实感受。绘画可以刻画、描绘、想象,影像则是什么就是什么,是客观的、具象的。我看到什么拍下来就是什么,不喜欢的就不拍,拍下来的就是真实的记录。我要把真实的生活状况交代给观者,而不希望是假的或者想象的,所以就开始拍照片了。
记者:陈小波主编的书《黑明与1000人对话》中有一段评论:“这些年黑明通过和1000多人的对话,以及对一件件个案的分析、研究、出版,受到了社会各界的关注,完成了纪实摄影的社会使命。黑明已经不会再把摄影看成小圈子里的事,也不再把自己当成一名纯粹的摄影艺术家。”您是不是更多地把摄影当作一个与大众沟通的工具,而不只关注摄影本体的东西?
黑明:不是不关注摄影本体,我觉得这是对摄影的一种超越。我不想停留在摄影自身这个圈子,而是希望让更多的观者看到。我摄影的定位就是给社会上的人看,给学者看,给做研究的人看。我希望别人不仅仅看到的是我的技术或艺术,还看到我的观点、态度、思想。所以,关于我的摄影,陈小波说的是对的。但是,这并不是说我已经不需要摄影的美、真以及认真的态度,我是在对摄影绝对认真对待的基础之上,走出了摄影。
记者:您有没有关注过当下做纪实摄影的年轻一代?
黑明:我都不认识。因为我不做研究,也不做策展、参加摄影比赛等,我就是把自己的事做好。对一些同行,成为朋友了可能会知道他在拍什么,但是我和朋友从来不探讨摄影应该怎么做。我觉得这没必要探讨,每个人有自己的想法。在做事之前,这些东西我都已经想好了,摄影是需要一定的计划性的。就像这次展览的照片,我没有一幅剪裁过,因为我早就在取景框里剪裁好了。
(本报记者 马 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