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的老师李大钊、胡适等比起来,杨东莼似乎并不闻名;和他的同学邓中夏、张国焘等相比,杨东莼的名声也显得寂寞。世界上有许多这样的人,他们不那么显赫、不那么灿烂,没有轰轰烈烈的人生和事业,但他们尽一己之力,拼命地为这个民族、这个国家奉献着。以坚实的劳作和态度,带动、鼓舞、影响着身边的人。在一度昏暗的岁月里,他们用自己的力量点燃了思想之灯,照亮了周遭的世界,给那些需要光明的人带来希望。
杨东莼,就是这样一位燃灯者。我很早就听说过这个人,但这么多年来,几乎没看到过一本完整介绍他的书。有的,也只是一些零星的怀念文章。要详细了解他的人生和事迹并不容易。就在这样感怀时,我读到了《杨东莼大传》。这本认真、扎实之书,展现了杨东莼勤恳、务实的一生,表达了对这位前贤的敬意。
动荡岁月里,杨东莼辗转迁徙,足迹遍及日本、湖南、北京、上海、广西、四川、香港等,每到一地,他都忙着教书育人、撰写文章,把思想、智慧的光亮传播给他人——这不正是燃灯者的写照吗?
他最先燃的是学术之灯。杨东莼生于1900年,1921年正式进入北京大学本科学习。凭着扎实的德语功底,大学期间,他开始了学术翻译和研究。自此,他不知倦怠地翻译、写作,给后人留下宝贵的精神财富。他译介了《康德之形式的合理主义》《辩证法的唯物观》等诸多篇章,直到去世前,他还在年轻朋友的帮助下,对狄慈根的四篇代表作重加校译,编为《狄慈根哲学著作选集》,于1978年由三联书店出版。他的这些译文,为当时的青年和学者了解外国哲学思潮,打开了一扇窗口,同时也为人们分析和观察世界提供了一种新的视角。他的学术视野是开阔的,对世界形势、经济、历史等都有研究,29岁时即出版《世界之现状》《第二次世界大战问题》,后又出版《本国文化史大纲》等书,产生了广泛影响。用笔带动社会,用思想感染别人,杨东莼燃的灯,如今仍有不熄的光芒。
杨东莼专职从事教育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应属于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经历,也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他的教育家身份,是从广西师范专科学校起始的。1932年10月,他出任刚成立的广西师专校长。就职典礼上,他开宗明义地对学生说,要“改变你们的传统学习方法,改变你们依赖教科书的习惯,完全侧重于自动研究、共同讨论及实际工作”。接着,他提出了“自由研究”和“集体生活”两个口号。以“自由研究”为例,学校开设了大量的哲学社会科学课程,鼓励学生广泛阅读,召集各种讨论,倡导实地学习,组织学生深入广西各地进行社会调查。教师薛暮桥组织发动学生开展调查研究,形成了《广西农村经济调查》,这份报告至今仍是研究中国农村经济的珍贵史料。这样的教育和培养,如灯一样,照亮了学生的心灵与前程。之后,杨东莼出任过广西地方建设干部学校教育长、香港达德学院代理院长。1949年后,担任过广西大学校长、华中师范学院院长等。教育上的这份经历,成为了他人生中最难忘的光阴。他所处的那些时代,物质上艰难、困苦,但他乐观、坚忍,不屈不挠地把智慧和精神的种子播撒给学生。对于杨东莼的教育效果,李宗仁曾这样训责部下:“为什么杨东莼训练的干部如此成功,你们训练的干部这样蹩脚呢?”灯虽微茫,光却久长。李宗仁的话,可视作对杨东莼的一种褒赏吧。
除了教育,杨东莼把大部分时间和精力投入了政治活动。他是一个有信仰的人。认定了的道路,就会坚定走下去。即使处境危险,也不会改变。1969年4月,正值“文革”,农史学家石声汉受到冲击,杨东莼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不惧风险写了一份证明材料,极力褒扬石声汉的为人。1973年,他在政协组织的批林批孔学习会上,公开赞扬梁漱溟敢于讲心里话,不说假话,而且提出,对孔子要一分为二地看。这些言行,掷地有声,铮铮如铁,现在看来,依然令人敬佩。关键时刻坚持气节,可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鲁迅曾说:“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这就是中国的脊梁。”与世纪同行的燃灯者杨东莼,不是正在此之列吗?
《杨东莼大传》洋洋洒洒近50万字,资料翔实,行文有史家风范,且附有《杨东莼生平年表》《杨东莼主要编译著系年》两份材料,有助于我们了解传主的全貌。机缘巧合,2014年底,我在北京某校园内,碰到了此书的作者周洪宇教授,他专治教育史,同时对中国基础教育、香港教育等均有精深研究。细雨中,我们在校园里散步数圈,聊到教育中的许多话题,自然也聊到了杨东莼。他感叹道:“杨东莼真是一个厉害的人!”我相信,做出这样的评价,不是因为偏爱。杨东莼的确当得起这样的评说。燃灯者逝去了,光还会照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