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辽阔,万象殊异。远方总是招引、诱惑着那些出色的文艺家们,同时改变、丰富着他们,也成就、成全着他们。新的环境与生活,激发、调动着他们的视觉、听觉、触觉……新的地方使他们敞开心扉,吸收并获得新鲜的体验、新异的发现,然后把这一切用文字、音乐、旋律、色彩、线条记录下来,产生名作。一部文学艺术史,记载着许多著名的实例:德沃夏克离开布拉格,远赴北美洲,才谱写出悦耳动听的《自新大陆交响曲》;狄更斯从伦敦远渡大洋到加拿大,才书写出气势磅礴的雄文《尼亚加拉大瀑布》;三毛独自流浪到遥远的非洲撒哈拉大沙漠,才贡献出抒情的《橄榄树》和《哭泣的骆驼》;张承志北上内蒙古之北,才撰写出英豪雄健的《黑骏马》……这一回,宁肯西飞西藏拉萨,定居在哲蚌寺下,他在这里发现了独特的自然美、人性美,于是有了这部《说吧,西藏》。
雪域高原是离天很近的净土、乐土。宁肯支教的六中附近有个村子。他在村里看见一个三岁的男孩,走到门前小溪旁玩水。他的鞋玩湿了,脱下来盛水。小鞋不慎落入水中,顺流漂走。他没有追赶,眼里充满了好奇。待小鞋漂走看不见了,他蹲下来脱下另一只鞋放到水面上。小鞋再次漂走,像小船一样前行,男孩跟着跑了几步摔倒了,爬起来之后,“小船”已远去。男孩哭着,注视着远方——这时,他像一尊铜铸的塑像,凝立在溪岸之上。这位边疆新人在这世外桃花源里欣赏到了烂漫的天真、无与伦比的天趣。
这位到边疆执教的老师,傍晚散步时坐在哲蚌寺旁飞来石上瞭望,附近的山脉像两条巨臂钳形地伸向河谷平原,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把拉萨搂进怀中。这时正是黄昏时分,在山峦与云幔之间露出一方橘色的天空,拉萨河此时绚丽多彩,呈扇面展开形成的无数小湖泊,如一面面镜子,被晚霞映照得金光闪烁,好像女娲刚刚补过的、还在微微颤动的天……迷人的黄昏,辽阔的天景,让宁肯耳目一新。他写那里的山、雪、河、湖、树、石、草地、沼泽、牧场、牛羊、村庄、寺院,写了那里的音乐美、舞蹈美、色彩美、蓝天美、白云美、碧水美,写了那里没有污染的自然环境美,没有贪婪的人性、人心美。正如古语所说:“相由心生,境随心转。”人美,心灵美,万物就更美。
宁肯在西藏有了丰硕的体验。从1986年起,他开始撰写突破传统规范的新散文。中国当代新时期散文文体的变革,节点大约始于1985年。这一年之后,出现了一批冲破散文传统写作手法的新人,他们语言新奇,善于开掘新的语义。他们遣词造句、叙事角度具有与往昔不同的质地。他们打通各种文体的界限,使之交叉互融。他们的笔更自由、更解放,想象更丰富、题材更广泛。他们摆脱习惯的束缚,开始了文体的革命。这些新散文具有新的品质、特征、语言和构思,开辟了新的艺术空间。在这一新生、强大的团队中,宁肯是最早的实践者、代表者之一。自1986年《天湖》《藏歌》以及九十年代的长篇散文《沉默的彼岸》等作品开始,他的散文具有前卫性、独特性、创新性,包含着诗和小说的成分。尽管他的作品不多,但量少质高,让人不能忽视他的存在。
宁肯写作散文直接从画面和细节开始,从视觉和意识入手,让自己进入在场状态,没有过去时,只有现在时,他追求语言的革新,不太使用熟语。他曾经迷醉于写诗,诗人能直接切入语言要害。他认为散文的语言可以从任何一个词语和段落进入阅读,也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止步,他的《在一棵树中回忆》是这样开头的:“雪在山顶上展示永恒的冬天,但夏季已经来临。融水的日子,溪水明亮,绕村而行,很容易找到溪水的源头……午后,异常寂静,狗睡在墙边,拖拉机像静物,石头房子有短小的阴影,牛粪墙几乎自燃……”语句简洁、明净,文字鲜活、灵动,呈现的是一帧帧艺术摄影作品。
两年的西藏生活是对宁肯灵魂的洗礼。730个日日夜夜的潜移默化,使他的品性定型,于是有了这本心灵的结晶——《说吧,西藏》。
我没有去过西藏,看了宁肯的散文集,对那片神圣心生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