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波拉尼奥以“黑兰波”小说赢得法国头号文学奖

    ■本报记者康慨

    三十一岁的塞内加尔青年作家穆罕默德·姆布加尔·萨尔（Mohamed Mbougar Sarr）以其极具波拉尼奥风格的现代小说《人类最隐秘的记忆》（Laplus se⁃crète mémoire des hommes），获得了2021年的龚古尔奖。

    别具意义的龚古尔奖

    当地时间11月3日中午，龚古尔学院在巴黎右岸的德鲁昂大饭庄召开全体会议后，遣新任秘书长菲利普·克洛代尔下楼，宣布《人类最隐秘的记忆》获奖。

    “我相信，龚古尔学院今天向很多人发出了一个非常强烈的信号。”闻讯赶到大饭庄的萨尔表示，“这种信号所针对的，当然首先是法国文坛，但也是整个法语世界的文学界。”

    萨尔是四十五年来最年轻的龚古尔奖得主，仅次于1976年以二十九岁低龄获奖的帕特里克·格兰维尔（Patrick Grainville）。

    他也是第一位赢得龚古尔奖的黑非洲国家人。

    此外，今年还标志着黑人首次赢得龚古尔奖一百周年——1921年，黑人勒内·马朗（RenéMaran）获授该奖。

    11月3日，在七男三女共十位院士的第一轮投票中，萨尔的小说就以六票胜出。

    黑兰波的消失

    《人类最隐秘的记忆》是萨尔的第四部长篇小说，厚达四百五十页，8月19日由雷伊社出版，立刻成为今年法国颁奖季的大热门。除了龚古尔奖，这本书还入围了美第奇奖、妇女奖、勒诺多奖、十二月奖、龚古尔高中生奖和韦普勒奖等。

    故事发生在2018年的巴黎，一位年轻的塞内加尔作家迪埃加纳·拉蒂尔·法耶接触到一群非洲文学青年，他们常常在一起探讨文学和人生，在大量喝酒和大量寻欢的同时，也时常质疑非洲人在欧洲流亡写作的必要性。法耶特别中意两个女人：一个是暴脾气的锡加，一个是来去匆匆的摄影记者阿伊达。但最重要的，是他发现了一本神秘的旧书——1938年出版的《非人迷宫》，作者名叫TC·埃利曼，当时人称“黑兰波”，备受推崇，却遇到抄袭指控，从此消失不见。迪埃加纳着了迷，像侦探一样，开始追寻埃利曼的足迹，从法国到塞内加尔，从荷兰到阿根廷，由此深入殖民主义和大屠杀的巨大悲剧。作为殖民统治最悲惨和最成功的产品，埃利曼拿出了白人的一切文化证明，却一再被告知，他不是白人，永远也成不了白人。他最终被送回了非洲，从此失去了名字，和他的作品一起，进入了另一部文学史——被遗忘的文学史。

    在绵延数页的一大段文字里，萨尔借叙事者法耶之口，描

    述了前辈非洲或非洲裔作家在法国文坛的处境：一种有时舒适，但常常屈辱的模糊状态。人家鼓励他们做非洲人，但又不能太非洲化。他们写了很多平庸的小说，受到文学奖、社交晚宴和支票的奴役，变得过于胆小，无力创造或破坏。“他们以为自己是自由的，但结实的镣铐束缚着他们的手腕、脚踝、脖颈和思想，啊，那些光荣的长者。”还有他们无耻的帮凶，首先是一部分非洲读者，他们不读书、懒惰、滑稽、冥顽不化；然后是白种的西方读者，他们像做慈善一样阅读非洲文学，只推崇非洲人的随兴而至、在月光下讲故事的艺术和不把事情复杂化的做法。你问我们为什么对前辈如此残忍，“因为我们像所有作家一样，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什么也得不到、什么也留不下的痛苦，说到底我们批评的正是我们自己，我们表达的是对自己不合格的恐惧，因为我们自觉身处一个没有出路的洞穴，我们害怕像老鼠一样死在那里。”

    扬博·沃洛盖姆的故事

    埃利曼的故事并非完全虚构。其原型是马里作家扬博·沃洛盖姆（Yambo Ouologuem）。

    沃洛盖姆生于非洲，后到法国上学，1968年以所著《暴力的义务》（Le devoir de violence）获授勒诺多奖，从而成为该奖的首位非洲得主，一时名声大噪，世人将他与塞内加尔诗人和塞国首任总统利奥波德·塞达尔·桑戈尔相提并论。

    但好景不长。评论界开始指责《暴力的义务》抄袭，书中的某些段落明显出自英国大作家格 雷厄 姆 · 格 林 （Graham

    Greene）的《那是个战场》（It's a Battlefield）和法国作家安德烈·施 瓦 茨 - 巴 尔 特 （AndréSchwarz-Bart）的《最后的正义者》（Le dernier des justes）。沃洛盖姆辩解无效，于是退出公共生活，返回非洲老家。传说他2007年去世了，但实际上他活到了2017年。

    萨尔此番不仅写出了一个与沃洛盖姆类似的神秘人物，还把《人类最隐秘的记忆》题献给他。

    波拉尼奥的门徒

    萨尔将已故智利作家罗伯托·波拉尼奥奉为文学导师。他对《解放报》说，波拉尼奥改变了他作为读者和作家的生活，并且大大地有恩于《人类最隐秘的记忆》。

    “波拉尼奥对本书的写作有重大影响。”萨尔告诉《青年非洲》，“他允许我把不同的体裁混合在一起，遵循杂交和打碎线性叙事的游戏规则，自由组合。它开辟了一块实验性的新天地，却又符合我们生活在其中的现实——越来越混乱和令人不安的现实。”

    在《人类最隐秘的记忆》中，埃利曼的《非人迷宫》宛如波拉尼奥的《2666》，各种体裁交织一处：启蒙小说、色情故事、爱情传奇、哲学随笔、新闻报道、诗歌、传记、证词、讽刺文学和政治小册子。

    《人类最隐秘的记忆》的书名也出自波拉尼奥（西语原文：

    lamás recóndita memoria de los hombres），书中亦选波著《荒野侦探》（Los detectives salvajes）的相关文字作为题记。我们试译如下：

    “有一段时间，批评与作品连辔而行，后来批评渐渐消失，同行的成了读者。旅程有长有短。后来读者接连死去，作品继续独自前进，尽管在路上也有别的批评和别的读者渐次跟上。后来批评又死，读者亦死，作品穿越满是白骨的小径，继续走向孤独。接近它，尾行其后，是明确无误的死亡信号，别的批评和别的读者却不知疲倦，义无反顾地接近它，时间和速度吞噬了他们。最后，作品无可挽回地在无边无际中独自旅行。总有一天，作品也会死去，正如所有东西都会死去，正如太阳、地球、太阳系、银河系和人类最隐秘的记忆都会灭亡。一切以喜剧开始的都以悲剧结束。”

    中文版权即将成交

    1990年，穆罕默德·姆布加尔·萨尔生于塞内加尔首都达喀尔的一个医生家庭，乃七兄弟中的长子。他在久尔贝勒长大后出洋，留学法国，先在贡比涅的高中读书，后升入巴黎的社会科学高等学院，重点研究利奥波德·塞达尔·桑戈尔，不久即转向小说创作，致使论文从未完成。

    去年的龚古尔奖颁给了法国作家埃尔韦 · 勒泰利耶（HervéLe Tellier）描写双重人生的小说《反常》（L’anomalie）。余中先汉译勒著《异常》已由海天出版社在今年7月出版。

    龚古尔奖贵为法国头号文学奖，但奖金只有十欧元，约合人民币七十四元。不过，获奖作品可借此在书市上一飞冲天，销量增长往往可达四十万册。《反常》现已卖出一百万册。在法国市场上，这是一个现象级的数字。

    《人类最隐秘的记忆》已经

    外销二十三种外语版权。《图书周刊》说，汉语即将成为第二十四种。

    萨尔的出版商菲利普·雷伊表示“大喜过望”。这是雷伊社创办十九年来，首次赢得法国头号文学奖。

    《初血》获勒诺多奖

    龚古尔奖的小弟弟勒诺多奖11月3日当天一同在德鲁昂大饭庄开奖。五十四岁的比利时作家阿梅莉·诺东（Amélie Nothomb）以所著第三十本小说《初血》（Premier sang）获奖。

    这本书写的是她的父亲、派驻新中国的首位比利时外交官帕特里克 · 诺东（Patrick Noth⁃omb）。他去年去世时，中华读书报刊登了报道。

    阿梅莉·诺东否认了西方媒体关于父亲因新冠肺炎去世的说法。她说，老外交官死于一个破裂的动脉瘤。

    在《初血》中，她变成了自己的父亲。但叙事止于1964年，她出生之前。

    小说的开篇和结尾，是帕特里克·诺东在非洲面对行刑队的场面。那是1964年8月，在刚果（金）的基桑加尼，年轻的帕特里克·诺东以公使身份被扣为人质，三个月后，比利时伞兵突击队发起红龙行动，将他救出。

    她太爷爷不喜欢她父亲的未婚妻，即她未来的母亲，并极力阻挠他们的婚姻。在不无喜剧色彩的故事里，小两口到底还是结合了。他们将在1967年生下女儿和日后的作家阿梅莉。

    这就是2021年的法国文学颁奖季。妇女奖、美第奇奖和法兰西学院小说大奖我们上期已经做了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