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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1年08月11日 星期三

    无学校的诗词教育

    《 中华读书报 》( 2021年08月11日   11 版)

        ■林嵩

        2018年,在艺术大师丰子恺先生诞辰120周年之际,丰先生的长外孙宋菲君教授与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的许静女史共同计划,酝酿编纂一部反映丰先生教授儿孙学习古诗词的读物。宋菲君教授是北京大学物理系的校友,他在考入北大之前,在上海度过了青少年时期,那时他常与丰先生一处生活。“文革”中,丰先生处境艰难,无法再给孙辈授课,因此丰氏后人中,亲承过丰先生教诲且目前身体仍康健者,大概只有宋菲君教授一人:他是撰写本书的不二人选。

        在命笔之初,我们曾有把丰先生当年教过的所有古诗词都罗列出来并施以评注的想法,后经过深入考虑,感觉缺乏可操作性。时隔半个多世纪,已不可能完全复现当年的教学内容与场景。我们现在能做到的,只是通过当事人回忆的教学片段,讲述与诗词有关的生活细事,结合丰先生文集、书信、日记中的相关材料,尽力还原丰先生对古诗词、对艺术、对教育的总体性看法。

        一

        丰先生教儿孙读古诗词,有三个鲜明的特点。首先是喜欢选取有故事背景的诗词讲授。丰先生平时就喜欢读诗话(尤其是《随园诗话》)、读《白香词谱笺》,教儿孙时也常从中取材。丰先生取《白香词谱笺》为教本,主要就是看中此书的笺注部分提供了许多与作品背景相关的故事。刚接触古诗词的人,特别是儿童,无法完全理解格律、用典、意象、炼字这些深奥的概念,“故事”无疑是最便捷的入门途径。从古代诗学的发展历程看,早期的诗文评著作,也专有一类是从“故事”起手来讲诗的,如孟棨的《本事诗》便是。“重故事”可以说既符合少年儿童的年龄特点,也符合传统诗学的发展逻辑。本书选的《章台柳》《荆州亭》《徐君宝妻》《阿英词》等,都是很有故事的作品。从一首诗词出发,引出一桩故事、一番考证、一点回忆、一段鉴赏,或是一种感悟,这是本书的体例与追求。

        其次,丰先生读诗“不求甚解”,且喜欢“断章取义”。从《左传》《国语》中的记载看,东周列国时代的人们,在言谈话语中每常吟诗而言志,但不必引全篇,往往只拎出零章片句;引诗所表达的意思,也不必尽依诗篇的本旨。远如孔子所说的“思无邪”,近如王国维《人间词话》中提出的“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之三种境界”,都是援引诗词而言,但其旨趣又都与原篇大不相同,是“断章取义”的典范。丰先生教诗词,包括他创作“古诗新画”,也总是用这种“断章取义”的法子,只撷取诗中最精彩的一两句来写、来画、来教。他在《漫画创作二十年》一文中说:“我从小喜欢读诗词,只是读而不作。我觉得古人诗词,全篇都可爱的极少。我所爱的,往往只是一篇中的一段,或其一句。这一句我讽咏之不足,往往把他抄写在小纸条上,粘在座右,随时欣赏。有时眼前会现出一个幻象来,若隐若现,如有如无。立刻提起笔来写,只写得一个概略,那幻想已经消失。我看看纸上,只有寥寥数笔的轮廓,眉目都不全,但是颇能代表那个幻象,不要求加详了。”(见《丰子恺文集4·艺术卷四》)

        最后,丰先生教学特别“重在参与”。《缘缘堂随笔》中的《扬州梦》讲的是丰先生教生病的儿子丰新枚学《唐诗三百首》与《白香词谱笺》,当讲到姜白石的《扬州慢》时,突然来了兴致,次日便带着儿女往扬州的二十四桥“寻梦”。这一教学方法也延续到了孙辈,丰先生当年为了带外孙子领略钱塘江潮,是特意向学校请了假,从上海赶去的。把本书中《浙江潮》一篇与丰先生1934年写的《钱江看潮记》对读(见《丰子恺文集5·文学卷一》),《游庐山记》二篇与丰先生1956年写的三篇《庐山游记》合观(见《丰子恺文集6·文学卷二》),丰先生的这一教学方法及其成效可以跃然纸上。

        二

        丰先生对儿孙的教育亲历亲为,有部分原因是当时的学校教育不孚人望。1927年,丰先生把当时学校教育的种种弊端,如课程安排机械、校规死板、教员体罚学生以及向儿童灌输与其年龄不相称的政治观点等,及其对学校教育的质疑与反思,撰成了《无学校的教育》一文,大力倡导“无学校的儿童教育”理念,文中特意摘译了日本教育家西村伊作《我子的学校》一书中的部分内容:

        父母,尤其是母亲,不要每天孜孜于家庭的琐事细故,而分一点力来教育子女,父母自己的心也很可以高尚起来。因为教育的神圣事业而教育的人,必先有高尚的精神。为了教育的一种大而善的事务,即使饭菜稍不讲究一点,扫除稍不周到一点,家庭也欢乐而发美的光辉了。

        在学校教育高度发达、社会教育如火如荼的今天,我们回看丰先生的“无学校的教育”思想,非但不觉其过时,反而觉得其中有许多特别可珍贵之处。其一,“无学校的教育”所提倡的父母的高质量陪伴,是今天有些家庭格外缺失了的。其二,“无学校的教育”并不要求父母有多么高深的学问,“教育者只要是人就行”,“深究学问的人,也许反是失却人间味的”。学校是集大众而演讲、经考试而颁发文凭的机构,学校教育是为在职场上寻敲门砖的;“无学校的教育”则更注重人格的健全与完善,其实质是“养成教育”,“由这样教育出身的子女,一定是比由学校教育出身的更稳健而有深的思虑的人”。除夕夜吃罢年夜饭,全家老小聚在一处,合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这其实是很多人家都能做到的,只是现在更多的家庭在会餐之后选择的是一人窝一个沙发抱着一部手机。其三,特别要说明的,父母分精力教育子女,获益的不仅是子女,“父母自己的心也很可以高尚起来”。好的教育是双向的。丰先生有许多画,还有他散文中的一些名篇,本身就是画给或写给家中孩子的。“天地间最健全的心眼,只是孩子们的所有物,世间事物的真相,只有孩子们最明确、最完全的见到。我比起他们来,真的心眼已经被世智尘劳所蒙蔽,所斫丧,是一个可怜的残废者了。”(《儿女》,见《丰子恺文集5·文学卷》)丰先生一生能长葆赤子之心,这和他喜爱儿童并善于从孩子身上汲取创作灵感是密不可分的。

        杭州西泠印社有清人陈鸿寿手书的楹联:“课子课孙先课己,成仙成佛且成人。”“成仙成佛”不过是说说而已,把这副楹联稍改几个字:“课子课孙亦课己,成龙成凤先成人”,其实就切合丰先生的“无学校的教育”的理念,这是古今中外的教育家所共同推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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