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阿富汗做医生

    8月15日，经历了30余年战乱的阿富汗再次迎来新一轮政权更迭。远在中国北京的阿依夏·那万看到新闻，再次想起了霍斯特——一座位于阿富汗东南部、邻近巴基斯坦边境的偏远小城。

    供职于北京某三甲医院的麻醉科医生阿依夏·那万作为公益组织“无国界医生”的救援人员，于2016年、2017年两次远赴阿富汗霍斯特的一家妇产医院，为当地妇女提供免费的医疗援助。150多个日夜里，她在一个“路上见不到女人”的地方救助女人，目睹约5000名产妇在医院分娩，也看见了阿富汗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第一个夜晚，阿依夏入住医院的营地后刚躺下不久，不远的地方就传来了“嗖、嗖、砰”的声音，“是枪声！”她在惊恐中意识到，这里有着不同的规则。

    “你听过濒死的心跳吗？在霍斯特，我生平第一次听到了。那是一种非常遥远的声音，‘怦、怦、怦’，很微弱、很微弱。”心跳来自一个休克的母亲，当她被送到医院时已失去意识，摸不到脉搏，量不出血压。

    在霍斯特，孕育新生命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没有产检，更别说陪产，大多数女性还在以近乎古代的方式生产——在家里由接生婆协助分娩，子痫、难产、大出血……分娩的风险在临盆时爆发。阿依夏不会忘记目睹的第一起产妇死亡病例——那是她到霍斯特妇产医院的第二天，被担架抬过来的产妇呈晕厥状，挺着大肚子，浑身是血，舌头肿到了嘴外，身体一侧无法动弹。经过初步诊断，医生认为可能是孕期高血压引起的脑卒中。她们立刻稳定其血压，尝试剖宫产手术，但太迟了，腹中胎儿已窒息，产妇也因脑卒中死去。

    在贫困和习俗的限制之外，部分人对妇女生命的漠视，让霍斯特的母亲离死亡更近。有一次，一名产妇刚到医院便去世了。阿依夏听当地医护人员转述，产妇正是因为婆婆迟迟不肯送医，耽误了治疗时间。

    分娩这场大劫，这里的女性经历了一遍又一遍——2020年，阿富汗女性的平均生育子女数为4.2个，而在霍斯特妇产医院，生育了5个以上孩子的女人随处可见。医疗条件有限，但顽强的生命力让她们在每一次高风险的分娩过程中幸存下来。霍斯特的母亲们撑过了鬼门关，回到家里，回到丈夫和孩子身边，医生们常常为这样的生命力而震撼，阿依夏说：“前一天晚上她们被送到医院时，裹满泥和血，头发凌乱，不省人事。可第二天，她们已经在病房里怀抱着刚出生的婴儿，脸颊红润，眼神明亮。”

    在“荒凉、贫穷、落后”之外，阿富汗的第二张面孔浮现出来。让阿依夏印象深刻的是那个“一脸凶相”的丈夫。当她带着翻译打算告诉家属产妇死亡的消息时，远远看到等候室里有一位大胡子男人，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前的围巾里，眉头深蹙，表情严肃。“我一瞬间觉得非常害怕，害怕家属会从围巾里掏出一支枪，把我们都给毙了”。

    但是男人没有，听完医生的说明，他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责怪的神色，只是一个人转过身去慢慢走远，将近1.9米的个子，高大的肩膀抽搐着，“就像一个委屈的孩子”。

    还有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阿依夏发现，医院的血液存量似乎总是很充足。当地大夫告诉她，假如血库缺血，只要拿着大喇叭在患者家属等候区呼唤献血者，当地男性很快就会聚集到输血区，伸出他们的手臂。“医院里的所有血液都是男人捐献的。我想，或许这里的男人们没法改变阿富汗的现状，可是他们会主动献血来表达自己的爱意，拯救身边女性的生命。”她意识到，霍斯特的男性在用另一种方式，庇佑他们的妻子、母亲和女儿。

    （《解放日报》10.18 夏杰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