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艳茜
1985年夏天,我大学毕业分配到了陕西省作协工作,竟然与路遥成了同事。那时,路遥已经开始了《平凡的世界》的创作。而我则是刚刚进入《延河》杂志的新人。
一天下午,我独自一人在办公室,路遥推门走了进来,就坐在我桌前的沙发上。他与我谈了省作协的现状。他说要咬紧牙多看些书,多写作品。一个人活在世上就要追求崇高的目标,要为自己树立理想。接着,和我谈了谈他读我写的几篇作品的感觉,并向我推荐了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
那时,定格在我心中的最深刻的路遥形象——就是一手拿根黄瓜或大葱、一手拿着馒头,满脸的疲惫不堪。
在路遥完成长篇巨作《平凡的世界》之后,有一段短暂的休整。我家和路遥工作室所在的小四合院儿,是省作协院子里为数不多的阳光能照射到的地方。在正午阳光洒满院子的时候,路遥常常会坐在一把破旧的藤椅上闭目养神,享受阳光的温暖。有时候,他久久地站在一棵大树下;有时候,静静地仰头看天上云卷云飞。这个时期,路遥的阅读兴趣转向了历史,以及古今中外的人物传记。路遥专门买了豪华版的《二十四史》,随时查阅。
西安开往延安的铁路客车是1992年8月1日通车的。路遥早就等待着开通的这一天。说起来有些宿命的意味,路遥可能觉得做完了起码眼下该做的事情,他该出门远行了。8月6日早晨,家属院和办公院相通的窄窄小路上,阳光刚刚洒向长满绿色苔藓的青砖小路。这时,路遥从家属院那个方向走过来,一个军绿色的双肩背包,他单肩挎着。背包装得很满,他却背得很轻松。见到背着大背包的路遥,我问他,“去哪儿呀?”路遥兴冲冲地回答:“回家,回陕北!”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健康的、直立行走的路遥。
后来,陕西人民出版社编辑张孔明精心策划,并选择了我为路遥的苦难人生作传,这既是我蕴蓄内心已久的愿望,也是机缘巧合,一触即发。面对传主路遥,我不是旁观者而是在场者,为路遥作传,我可以将我个人不可言说的隐忧与痛楚,通过感性的笔墨传递出来。我写出的不仅是关于路遥的纪实性文字,更是珍藏在自己记忆里和生命里的东西。
从2009年开始,我重读路遥的所有作品和研究资料,计划性地走访了路遥的亲朋旧友,想方设法地阅读了路遥的个人档案。2010年初春,我还重走了一遍“路遥辗转陕北”的创作之路,一路走、一路体验、一路采访,感受至深,收获也很大。
在走访过程中,让我感动的细节很多。在去陕北的一路上,路遥的生前好友或是热爱路遥的朋友,听说我是为路遥作传而来,纷纷给予我最大的帮助。他们在我完成一站的采访后,又将我送到下一站。在路遥深入生活、体验生活,与矿工一同下井的铜川鸭口煤矿,煤矿领导陪我一起下井,之前,他们是不允许女性下井的。在鸭口煤矿,我还翻拍到一张路遥身穿破旧的矿工服与矿工聊天的照片,这是鸭口煤矿的一位摄影爱好者——王清林的作品。
为路遥作传的过程更像是对一个生命的追溯,我时时被一种巨大的力量感染着。无论顺境或逆境,路遥都能保持一份淡然的心态和坚持不懈的追求。
没有时间看风景的路遥,永远成为了别人眼中迷人的风景。一部《人生》,一部《平凡的世界》,为路遥的生命画上了一个完整的句号。路遥应该没有留下什么遗憾,因为路遥的生命延续在他创造的文学世界里。今天,路遥的作品还在激励着无数年轻人不懈地奋斗着,尽管奋斗的内容不一样了,但只要有人,这种奋斗就不会停歇。
(《文化艺术报》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