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乡愁】
椿树是村子里的“树王”,也是物候之树。农谚说“椿花落,吃白馍”,就是指椿树花落的时候,正是新麦收获入仓的时节。
椿树落花没几个人在意,能不能吃上白馍才是人们关心的重点。爷爷曾对我说:“原先麦子的产量低得很,一亩地才收两百来斤,一天三顿饭都吃白馍就得断顿,这一年跟下一年咋都接不上气儿。”听完爷爷的话,我才知道许多人家吃的“黑窝窝”“黄窝窝”和“花窝窝”,并非刻意展现主妇的手艺,而是不得已的选择——“白面不够,杂面来凑”,白面只有配上黑色的高粱面、黄色的玉米面或其他杂面,才不至于让人挨饿。
从我记事起,白面已经基本够吃,很少再有人家吃杂面。但在椿树的落花里晒麦子,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新收的麦子还没有干透,需要在太阳下晒上几天才能入仓。我的任务就是看好麦子,不让鸡鸭来捣乱,过两三个钟头再用木锨翻一遍,让它们晒得更均匀。阳光已经变得毒辣,特别是午后,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坐在椿树下躲避阳光,落花、花梗时不时掉落在头上。仰起头,伸出双手准备接住淡黄色的落花时,它们却又不再掉下来,仿佛在开玩笑,逼得我不得不站起身,围着椿树跑来跑去……
跑着跑着,突然看见椿树身上趴着几只“花蹦蹦”(编者注:学名“斑衣蜡蝉”),于是抬手去捂。“花蹦蹦”并不傻,看见有人靠近,两只细长的后腿就使劲儿一蹬,张开红色的翅膀慢悠悠四散飞去,鲜艳的身影在阳光下仿佛飘走的石榴花瓣。但它们飞不远,有的飞到高处的枝叶间,有的则慌不择路落在屋墙上,跑过去继续用手捂,多半能逮到。“花蹦蹦”有四扇翅膀,里层两扇大红色的翅膀被外层两扇带斑点的浅灰色翅膀盖得严严实实,只有飞翔的时候才能显露出来。我很喜欢看“花蹦蹦”飞翔的样子,就把逮到的放在地上,俯下身子吹气,让它们飞向高处的枝叶间寻找同伴……听说“花蹦蹦”烤熟了可以吃,我却一次都没有这样做——这么美好的东西,怎么忍心呢?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椿树的落花也一天比一天密集。偶尔刮起一阵风,可以听见沙沙的落花声。有些落花、花梗掉在空地上,有些也会掉到新收的麦子上,我就得把花梗一根根捡起来。椿花细小如麦粒,混在其间很不好辨别,也多得根本没法拣。可父亲有办法:等麦子干透,椿花也大多干透,入仓前用木锨扬一遍,分量轻的椿花就会被风吹跑。但总会有几粒沉实的倔强地藏在麦堆里,等到磨面装麦子时才能发现。
新麦不会很快被磨成白面,我们吃的白面还是用上一年的陈麦磨。母亲说:“新麦磨的面不好吃,太黏了,放一放就好了。”于是,从没吃过新麦面的我,自然不知道它的味道,那只是母亲的经验而已。为了给新麦腾仓,陈麦被装到袋子里,留下两三袋自己吃,其余的全部卖掉。
如今,离开乡村已经快三十年了,每到椿树落花时,我还会想起这句农谚。但我知道,现在的乡村里,很多人家收获新麦后直接拉到粮库卖掉,家家户户都不再晾晒麦子了。对现在的孩子们来说,大概椿树落花就是椿树落花,收麦就是收麦,椿花和麦子又有什么相干的呢?
(作者:石广田,系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