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潜意识里,中国传统文化中“八仙”的原型,应该来自中原。而何仙姑据说是岭南人,可见,“八仙”诞生的唐宋时期,岭南已经被深度开发并融入中原。
据唐代《广异记》、宋代《太平广记》、元代《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后集》、明代《仙佛奇踪》、清代《广东通志》等记载,何仙姑为广东增城人,自小聪明伶俐、勤劳善良,后幸遇仙人,得灵丹,从此洞悉人间祸福。一次在井边汲水时,她飘然遁形,遗落一双鞋子,原来,那口水井暗通江海。就这样,民女何仙姑冉冉升仙了。
这个玄虚的传说,逐渐演绎为一种民间信仰,寄托着人们对美与善的向往。试想,古人不省科学,敬畏天地,恐惧鬼神,只能根据自己的认知,构想逃遁现实的精神幻影。
仙与神是有区别的。在现今的文化语境中,神与仙合称“神仙”,但在传统观念里,二者各有所指。甲骨文中,“神”字左边是祭台,右边是下跪者,表示祭奠。简而言之,肉身死去才可封神。而“仙”从字形与含义来看,升高为仙,入山为仙。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曰:“老而不死曰仙。仙,迁也,迁入山也。”因此,和神不同,仙是活生生的人。古人皆渴望修炼为仙,秦始皇如此,汉武帝如此,唐太宗亦如此。
“八仙”代表着世间所有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何仙姑作为其中唯一的女仙,代表了女性。她手持莲花,运转天地,以最善的心、最甜的笑济世度人,在华夏中国广有信众。何仙姑又是充满烟火气的,她仿佛一个邻家姑娘,清纯聪慧,善良朴实,却能沟通天地,法力无边,让人既敬仰,又感到亲切。
于是,增城的先民,展开了奇妙的想象。
相传何仙姑升仙之后,难舍故乡的荔枝,常常悄悄回归。一年夏天,她坐在西园寺的一棵荔枝树下,边尝鲜边编织腰带,离开时,将一根绿色丝线遗留在树上。从此,每个红果上长出了一道绿丝线。增城荔枝,遂取名“挂绿”。挂绿荔枝果肉乳白、细嫩、爽脆,甜蜜而散发着清香,被誉为“荔枝之王”。清代文学家朱彝尊曾赞叹:“南粤荔枝,向无定论,以予论之,粤中所产挂绿,斯其最矣。”
又相传何仙姑升仙时,遗留了一口老井,周边井水都略有咸味,唯独此水清澈甘洌;何仙姑家庙的屋脊上,长有一株美丽的桃树,枝繁叶茂,每年入春桃花灼灼,香气袅袅,仲夏时节结出仙桃一般的果实,红艳欲滴……
千百年里,人们在苦辛中盼着甘甜,在痛楚中做着美梦,日子如树叶,一片又一片,一年又一年,累积成了深厚且茂密的历史。生命如此,文化如此,文明亦如此。
去年夏天,我来到广州市增城区,赴何仙姑之约。
这里是花的世界,从春天的风铃木、紫荆花,夏天的凤凰花、黄葛兰,秋天的茉莉花、栀 子花,到冬天的炮仗花、异木棉,一年四季,都是花的海洋。增城境域以低山为主,俨若棋局。群山之间,是丰盈的东江和增江,以及浑圆的丘陵、毯状的平原。增城属广州,又偏离市区,保留着原汁原味的山水田园风光。湛蓝的天,雪白的云,香甜的风,葱翠的树——那是一种久违的清新、纯净和安谧,宛若仙境。
最让人迷恋的还是这片土地上的荔枝。中国是最早栽培荔枝的国家,增城更有着古老的种植史。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汉武帝征服岭南,对荔枝情有独钟,下诏年年进贡。杨贵妃、苏东坡等人嗜爱的荔枝,也多来自这里。
在西园寺旧址上建造的荔枝园内,有一株世界上最著名、最昂贵的荔枝树——“西园挂绿”。它就是传说中何仙姑“挂绿”的荔枝树的嫡系子孙,当世仅存一株,年龄已超过400岁。增城的4000多株挂绿荔枝,均系其后代。前些年,当地进行慈善拍卖,这棵树上最大的一颗荔枝拍出了55.5万元,可谓世界上最贵的水果。
增城区有20万亩荔枝林。浩瀚的荔枝园内,多是外地前来品尝鲜果的游客。游客中,又多是女性。她们裙裾翩翩,笑语盈盈,在树丛中忽隐忽现,飘然若仙。不知为何,我想到了何仙姑。
的确,我们今天的生活,不正是古人梦想的神仙般的日子吗?有了互联网,人人都是“千里眼”“顺风耳”;借助飞机高铁,个个可以上天入地、逾山越海、日行万里;至于美食,更是品类繁多、应有尽有,“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待遇,早已成为普通人的日常。
在增城,让人更深切地体会到生活的明媚——啖一枚甜蜜的挂绿荔枝,饮一杯甘洌的仙姑井水,然后,仰望白云,远眺山水,沐浴阳光。其实,享受当下的美好,不辜负每一时、每一刻,便是最真切的幸福。
(作者:李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