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孤儿》作为中国古代经典故事之一,可谓家喻户晓。因其有着深刻的中华文化哲思和充满张力的人物形象,古往今来,《赵氏孤儿》演绎出各种形式的艺术作品。先后被改编为京剧、豫剧、越剧、秦腔、歌剧、话剧、音乐剧、舞剧等舞台艺术作品,亦有改编成为小说、电影、电视剧等作品,广泛传播于世界各地。
近年来,由中国歌剧舞剧院出品、国家艺术基金资助的大型民族舞剧《赵氏孤儿》更是为这一故事赋予新的生命力。今年2月初,这部作品再次登陆国家大剧院舞台,连续演出3场,为北京演艺市场增添了舞剧的风采。
由经典文学作品改编成的舞剧创作,在中国民族舞剧发展历程中占据着重要比例,这一过程不仅是文学作品与舞剧艺术的转换,更是以当代精神、当代表达诠释原著的过程,是当下与历史间的对话。在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时代背景下,回溯舞剧《赵氏孤儿》在创作过程中的有益尝试,对研究舞剧创作基础理论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舞剧叙事是以舞蹈的方式编织、以身体语言乃至其他媒介的艺术语言架构而出的整体叙事,其叙事策略具有多样性。舞剧《赵氏孤儿》根据元杂剧《赵氏孤儿案》改编,在改编原著的叙事结构方式上,弱化对复杂故事情节的描摹,凸显人物情感的纠葛,层层递进、扣人心弦。以顺叙与插叙结合,将长达十六年之久的故事浓缩至“两天”时间,以上下篇“屠杀夜”“成人日”来承载,篇章与篇章间以程婴的语言独白衔接,以振聋发聩的誓言将悲愤与决然烘托至最高点。在上下两篇中又分为“托孤”“救孤”“成长”“复仇”四幕,将“一”“义”“孤”“行”的中华民族忠义精神贯穿始终。“一”是一诺千金的托孤,“义”是牺牲骨肉的大义救孤,“孤”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的抚养过程,“行”是得知真相后的复仇。舞剧以程婴为叙述主体,巧妙规避了对赵、屠两家前代恩怨的描摹,而从当下展开,将现实空间叙事与心理空间叙事交织,在最大化保留中华传统文化精髓基础上,为舞剧艺术的表达提供了空间,凸显并释放了舞蹈语言的张力。
在艺术作品中,人物形象的塑造、人性的刻画是极为重要的。《赵氏孤儿》原著中有大量复杂的人物关系结构,对于舞剧的创编提供了大量“前文本”经验的积累,但也成为编创者亟须凝练简化的重点。舞剧《赵氏孤儿》更多聚焦于程婴、程婴妻、屠岸贾、赵孤之间的纠葛,精炼叙事,使剧情冲突、人物关系结构更紧密,更符合舞剧的艺术表达。
上篇中程婴与妻的双人舞,以闪回的方式,把男女主人公在孕育、生子期间的欢喜,与牺牲骨肉救孤的挣扎矛盾无缝衔接,从温馨甜蜜到挣扎不舍,再到悲痛欲绝,凸显着强烈的情感冲突。下半场屠岸贾与赵孤之间的“父子”温情互动,与上半场屠岸贾对赵孤赶尽杀绝的生死较量形成鲜明对比,屠岸贾虽冷血残暴,但在作为养父的十六年里对赵孤关爱有加,赵孤则陷入养育恩与家族仇的艰难抉择。这些强烈的情感冲突,通过舞者用中国古典舞中的“拧、倾、圆、曲、仰、俯、翻、卷”等身体形态来表现,所有动作由心而发,每一个动势都是内心情感的诉说。
如何将大义与情仇转化为舞台上的视觉表达,需要设计者的巧思。从整体视效上,“黑”“白”“红”三种色彩符号不断冲击着观感,象征着权力、杀戮、悲悯。空中由绳环构建的装置吊景,暗藏着无序与压抑的意味。舞台后区时而变换的大幅字“弑”“孤”“义”,醒目又隐秘地提示着剧情主线。如此简洁不简单的空间设计,为舞蹈腾挪出空间,凸显演员肢体所蕴藏的力量。
在程婴夫妇痛失亲生骨肉时,程婴妻抱着裹在襁褓中的孩子,以红色长绸与程婴相连,迈出的每一步都饱含悲痛,是送孩子去往极乐世界的不舍与绝望。在暗喻程婴妻随子而去的舞段中,女群舞手持长灯、头顶月形,悠悠凄凄,像引渡使者一般护送程婴妻儿往生。当程婴完成大义使命之时,男群舞手持圆灯,压抑愤恨,迈着更加坚毅笃定的步伐为其送行。灯光渐暗下的点点星光,更是不灭的“大义”,是信义、忠义、仁义、道义的代代相传。大幕徐徐展开又缓缓合上,这部感人至深的史诗再次镌刻进人们心底。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当代文化发展的根本与源泉。舞剧《赵氏孤儿》以曲折悲凉的故事结构、丰富细腻的情感表达、饱含深意的人性刻画、极具张力的舞段呈现、凝练简洁的符号意象,传递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忠、孝、信、义”的核心价值。
新时代的舞剧创作,更要充分发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当代价值,立足新时代文化语境和文化发展方位,塑造可信、可敬、可爱、可感知的中国形象,激活中华文化的生命力。这有助于加快构建中国话语和中国叙事体系,彰显中华传统美学风范。
(作者:宁鑫,系中国歌剧舞剧院剧目创作部制作统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