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一次见到王小谟院士,是去年深秋去看望他。我们一行人坐在他家的棕色沙发上与他合影,我们在笑,他也笑,很随意地把胳膊搭在扶手上,笑得很惬意。现在他已永远离开了我们,但我总感觉他还在,仿佛推开他家的门,就能看到那张亲切的笑脸。
2003年我刚刚进入电子科学研究院工作时,小谟院士在单位已是偶像级的人物。无论是带着研究所搬到贵州山沟沟里研制中国第一部三坐标雷达,还是与外方合作破裂后力主靠自己的力量研制国产预警机,他的故事大都荡气回肠,闪烁着理想主义的光芒。
那时,他正带着一帮“老头+娃娃兵”的队伍搞出口型预警机,而我成了第一架国产预警机“空警-2000”研制队伍里的另一个“娃娃兵”。搞预警机不是轻松的活儿,要三天两头跑试飞外场。但院里的人都知道,年过六旬的小谟院士常常在外场跟“飞”,爬十几米高的预警机机罩,忍受酷暑和寒冬。他都没为此皱过眉,我们这些“娃娃兵”又怎么好意思叫苦呢?
不过,小谟院士并不是象牙塔里默默耕耘的“老黄牛”,他更像一位“老顽童”,思维敏捷,诙谐幽默,尤其善于用巧妙策略和方法实现目标。碰到难题,只要看到他嘿嘿一笑,就知道他又有“妙计”上心头了。
很少人像小谟院士那样,耄耋之年还保持着少年的澄澈心性。有一次他在院里办讲座,播放了一个内容丰富、制作精美的PPT。事后我看见他的学生在摆弄电脑,便问道:“这个PPT是你帮忙做的吧?”对方却说:“都是王院士自己做的,我只准备电脑。”后来我才知道,他经常自己查看英文网站搜索资料,自己做PPT。
对于前线冲锋的年轻人,小谟院士就像后方的灯塔,有他在便觉得安心。有一年在成都开会,我需要就某型预警机的方案作报告,因为经验不足,加上准备仓促,我表现不是很好。他一眼看出我的紧张,很和蔼地鼓励我,让我放松了不少。去年我们团队忙一个新的型号项目,小谟院士不顾刚刚化疗完的虚弱身体,四处帮我们奔走呼吁,并不断勉励我们不要怕,大胆创新,坚持自己的技术主张。2021年,人民军工创建90周年之际,国防科工局隆重举行“军工记忆”盛典,要为小谟院士颁奖,表彰他为第一架国产预警机作出的贡献。他却把这个光鲜的任务交给了我:“你也为它工作过,你代我去吧。”
他一生驰骋于国防科技的赛场,始终心无旁骛。他也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我们,什么是最有价值的事。
去年,小谟院士在电科院领衔成立院士实验室,雄心勃勃描绘新的事业版图,我们最后一次去看望他时,他心心念念的是实验室人才队伍建设,而非自己的病。遗憾的是,他已无法见证这最后一个梦想的实现。但我相信,他的品格与精神就像皓月清辉,长存不灭,他费尽心血播下的那些种子,终将繁花似锦。
(作者:崔继先,系中国电科电子科学研究院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