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以来,作家刘华始终扎根于红土地,在对历史记忆和革命传统怀抱敬畏的同时,也对民间大地和日常生活有着深刻的理解和共情。无论是叙写“铁路传奇”的《车头爹车厢娘》,还是演绎“红军秘史”的《红罪》,抑或是重构“乡愁记忆”的《大地耳目》,刘华始终以清醒的文化自觉、深挚的情感体验和丰富的诗意想象呈现历史深处的生存状貌,召唤久被遮蔽的精神领地,拓展生活世界的叙事空间。在长篇小说《会生长的桥》(山东友谊出版社2022年3月出版)中,刘华又一次把目光投向革命历史的深处,主要叙写了孙庄村民伐林筑桥支援民族解放事业和修复林地重建家园的感人故事。小说以全新视角和生动叙述,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了革命历史书写的新领域。
《会生长的桥》的故事主要取材于解放战争时期淮海战役的历史时段。作者在“序章”中以充满敬畏和诗意的笔墨,描绘了孙庄人为子弟参军壮行的场景。在接下来的主体叙述部分,作者并没有顺延“序章”叙写正面战场的革命斗争和历史风云,而是将笔触伸向战争后方,讲述一个村庄、一群民众和一片“林”、一座“桥”的情感故事。小说中,孙庄人把祖林家庙视为根脉和圣地。然而,为了支援前线抢修铁路,他们却甘愿砍伐祖林,修路筑桥,为民族解放的家国大义作出牺牲。在刘华看来,战场上的流血牺牲固然壮烈,而像孙庄人“这样的牺牲,这样的事件,绝不能被忽略,更不能被忘记”。因而,为了揭示蕴藏其间的“丰富的可以观照现实的精神价值”,刘华没有正面描写宏大的战争场面,而是试图“以小见大”,通过塑造一群“在山东大地上并不罕见”的普通人物群像,讲述他们看似平凡却感人至深的革命故事,由此“反映当年山东人民支援解放战争的壮阔历史”。
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精神腹地的齐鲁大地,自古以来便以崇文重教和刚健自强而著称。在《会生长的桥》中,长期深耕于传统文化和民间文艺的刘华以鲜明的文化自觉走入民间大地,致敬革命传统,以孙庄人敬祖护林、支前伐林、重建植林为主线,把孙庄人“明宗敬祖”的家族传统和“图报天下”的爱国精神融汇交织,展开跌宕起伏的叙述。作者浓墨重彩地描述了孙庄人在传统伦理和革命大义之间的艰难抉择和感人场景:“跪,像泪水,更像汹涌的潮水,以狂浪的力量拍打心灵的堤岸。”刘华讲述的孙庄故事并不只是对过去的驻留,而且还有对将来的期望。曾经为家国大义不惜伐林修桥的孙庄人,很快投入再造祖林重建家园的集体行动中。孙庄人捐献祖林和重修祖林的故事感动了四面八方的人,来自各地的树苗“像纷至沓来的战斗捷报,不断抵达春天的孙庄”。小说的结尾,作者动情地描绘了祖林修复后,孙庄所呈现出的“林鸟有声应吊古,汀花无语自含情”的生活诗意,生动诠释了“会生长的桥”的深刻意义,不断生长的树既是连接先祖和后世的桥,也是连接军民鱼水情的桥,更是连接过去和未来的桥。
《会生长的桥》在以护林、伐林和植林为主线展开孙庄民间叙事的同时,还以孙长龙、梁红霞、添旺娘、孙长虎、韩秀丽等的战争经历为辅线建构了孙庄革命叙事,尤其是添雨父母孙长龙和梁红霞夫妇的故事自始至终在小说中隐现。抗战时期,孙长龙夫妇抛家弃子,投身革命,率队炸桥,英勇牺牲。作者并没有正面叙述他们的革命故事,甚至一直隐藏他们牺牲的真相,并通过孙庄人的想象和讲述不断赋予其传奇色彩。刘华将民间传统融入革命叙事,塑造了识大体、顾大局、勇奉献、敢担当的孙庄人物群像。
革命历史书写常常因其题材的特殊性而在文体上走向庄重的叙述,《会生长的桥》却以别开生面的视角和举重若轻的叙述表现出难得的生动与机趣。小说中,“愤怒的喜鹊”“调虎离山”“故事树”“白毛驴”“栽种一座桥”“火车趴了窝”“奇幻树苗”等章节,主要以生动谐趣的话语方式展开叙述。添雨既是小说人物,见证和参与了孙庄故事,也是叙述的承担者,赋予儿童视角下革命书写的合理性。当然,《会生长的桥》并不是一部纯粹意义上的儿童文学叙事作品,在一些章节中,全知全能的叙述者总是在儿童视角之外制造出不同的叙述声音,从而为小说生发出更丰富、更深刻的意蕴。总之,无论是以民间传统拓展革命书写的空间,还是从儿童视角丰富革命叙事的机趣,《会生长的桥》为拓展革命历史书写进行了新的尝试和努力。
(作者:李洪华,系南昌大学人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