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秀荣

    【追 思】

    6月28日下午，从手机微信中传来一则讯息说：刘秀荣去世了。我坚决不信，认为这是讹传。之后赶忙打电话向熟人询问，对方也表示没听说，立刻去了解情况。过了不到10分钟，回电来了：秀荣同志确实离开了我们！顿时，我两泪潸潸而下，禁不住哀恸，哭了一场。

    我与秀荣的同窗之谊，已然七十三年。1948年我考入四维剧校三分校时，她同妹妹秀华已先于我几个月入校，排名维蔓，学花旦；我排名维骠，由秀荣先君子元（艺名绍全）先生开蒙学老旦，朝夕与共，同堂习艺。20世纪50年代初，秀荣常演的戏有《小放牛》《小上坟》《下江南》《豆汁记》和昆曲戏《下山》《闹学》等。

    1948年我人民解放军围北平城时，传来田汉先生的口信：不要随国民党军队南撤，留在北平，等候解放。我们全校师生三四十人步行进城，住在一所小学校里。1949年1月底，北平和平解放。在大军进城的次日，田汉先生即率领几位干部接管了剧校，搬至北池子草垛胡同第一校舍。10月1日，我们这群孩子欢欣鼓舞地参加了在天安门广场举行的开国大典，亲耳听到了毛主席向全世界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大家引吭高歌，翩翩起舞，沉浸在无限欢乐之中。

    新中国成立伊始，田汉老亲自主持筹建国立剧校，请来众多名重菊坛的前辈戏曲大师执教，其中就有以王瑶卿先生为首的九大教授。

    瑶老慧眼独具，看中了秀荣“这块胚子”是可造之才，曾说：“这孩子像块璞玉，怎么雕怎么是。”于是将他的代表作《珍珠烈火旗》《棋盘山》《貂蝉》《十三妹》《孔雀东南飞》《万里缘》《得意缘》《穆柯寨·穆天王》《玉堂春》《长坂坡》及《汾河湾》《三击掌》《打渔杀家》《二堂舍子》《回荆州》《审头刺汤》《樊江关》等，一一传授给她。这些戏囊括了青衣、花旦、刀马旦、闺门旦各类型角色，唱念做舞各工俱有、文武技艺兼容并包，真使秀荣如入宝山,获益丰盛，打下了坚实根基。秀荣学到的王派戏，大多由我担任主配角色，如鄯善王妃、程咬金、李儒等。每当回忆起当年与她同去大马神庙王府学戏排剧的景况，历历如昨，倍感珍贵。

    瑶老还为秀荣主演的《白蛇传》《牛郎织女》成功地编创了全部新腔。这几部剧日后成为秀荣的看家戏和“国戏”的品牌校戏，历久弥新。

    因此，秀荣被公认为是20世纪50年代始，受瑶老传授最多，将王派艺术展现在舞台上技艺最佳的一位传人。

    秀荣始终牢记老师的谆嘱：“要想台上有（绝的），就得肚子里宽绰。”她善于广撷博采，多方求益。又拜尚小云先生为师，学了尚派戏《失子惊疯》；向萧长华先生学了《拾玉镯》《大英杰烈》；向俞振飞、言慧珠老师学了《百花赠剑》《奇双会》；向华慧麟老师学了《霸王别姬》；向方连元老师学了《扈家庄》；演出了《贵妃醉酒》等。

    1956年毕业后，秀荣在认真继承王派艺术的基础上，创作了更多的新角色。如在《破洪峰》《游西湖》《木兰从军》《金锁恩情》《沉海记》和现代戏《四川白毛女》《朝阳沟》《沙家浜》等剧中，都有很多可贵的创新。正如她自己说过的：“我所应当继承的，不仅是老师既有的艺术成果，更要继承老师不拘于传统的绳墨，在发展中求变化、求进取的革新精神，使京剧艺术事业跟着时代的步伐永远前进。”（见刘秀荣文《频添沃壤培桃李，永铭严师诲谆谆》，载于1981年第4期《戏曲艺术》）

    几十年来，秀荣在中国戏曲学校实验剧团、中国京剧院、北京京剧团任主要演员时，就是秉持着这一理念砥砺前行，多有开拓性的建树。如《破洪州》一剧，表演上不仅继承了王派风格特色，而且在深化主题、刻画人物性格上有了新的发展。穆桂英在剧中既是一个英勇矫健、顽强杀敌的女将，又是一位纯真质朴、娇态可掬的少妇；既是一个庄严稳重、威风凛凛的三军统帅，又是一位贤德活泼、热情体贴的年轻妻子。秀荣熟练地运用各种京剧程式，形象地把穆桂英几种不同的情感恰如其分地表现了出来，塑造了一个人情味很浓的巾帼英雄形象。该剧于1963年由香港、北京联合拍摄成彩色戏曲艺术电影，名为《穆桂英大战洪州》。这部影片与舞台上的全部《白蛇传》，成为秀荣此生成功表演艺术作品中的“双璧”。

    刘秀荣是新中国培养出的第一代文武昆乱不挡、唱念做打俱佳的全才京剧旦行表演艺术家，必将名垂千古！

    今年恰逢王瑶卿先生诞辰140年，天公无情，近期折损了王派传人中两员出类拔萃的健将——近芳大姐与秀荣学妹，让人有说不尽的哀惋、悲叹。惜哉！痛哉！

    （作者：钮骠，系中国戏曲学院原副院长、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