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乡愁】
沙地漏水漏肥,种小麦、玉米得比其他土地要多浇好几遍水,每亩地多施一二十斤肥。有经验的庄稼人说,沙地保苗不保产,别看苗齐苗壮,打不出多少粮食。
可对于花生,这话并不灵验。
暮春,一粒紫红色的花生种进沙地,不几天,就长出一棵肥嘟嘟的花生苗。每到夏天,家乡黄河故道的沙地上,满眼绿茫茫的都是花生秧。低头细看,那秧上高高低低开满了金色蝴蝶样的小花,每朵花都向下伸出一根深紫色的果针,扎进松软的沙土,结出一颗颗紫红色的果实——如此说来,“花生”这个名字取得真是巧妙。
花生耐旱,不需要施肥,因为它“自带干粮”。拔出一棵花生秧,根上米粒般的小疙瘩特别显眼,它们叫“根瘤”,与黄豆、绿豆等豆科庄稼一样,能够自制肥料。别看沙地上的玉米和芝麻长得枯黄细瘦,病恹恹的,花生却活得自由自在,浓郁的葱绿色炫耀着勃勃生机。
中秋时节,花生成熟了。带秧刨出来的花生,用手一抖,沙土就落得干干净净。将它们一排排摆在灰黄色的沙地上,在秋日的阳光下,白花花的晃得人不敢睁眼。不过,其他土地上长出来的花生却难有此“胜景”:一颗颗灰头土脸的,颜色与泥土几乎没有分别,就算是籽粒多、个头大,也很难与沙地花生争夺人们的宠爱——“一白遮三丑”,这话用在沙地花生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傍晚时分,家家户户都围坐在院子里择花生。此时,大人们喜欢聊聊一年的收成,再议论些陈年往事和人情世故;孩子们则头碰头地窃窃私语,偶尔塞进嘴里几粒花生仁当零食吃。有的人家嫌一棵棵地择太慢,就找来水桶,提起几秧花生使劲儿往桶沿儿上摔,任花生果纷乱地掉进桶里,砰砰的声响在村子里此起彼伏,从响亮变成沉闷,再从沉闷变成响亮,一直持续到深夜……
花生浑身都是宝,所以才如此招人喜爱。花生果能榨油,剩下的油饼能当肥料和饲料。晒干的花生秧可以烧火做饭,用机器粉碎了还可以当饲料。花生仁可以煮着吃、炒着吃、炸着吃,牙齿尚好的老人特别爱吃焦脆的五香花生仁,据说可以延年益寿,因此花生又被称为“长寿果”。
花生带来的喜气远不止于此。新娘嫁妆的抽屉里,新床的枕头、被子里,拜天地时供桌上的果盘里,都少不了花生。懂得老规矩的大婶、大娘们说:“花生、花生,就是花着生,生完男孩儿生女孩儿,生完女孩儿生男孩儿,最好生个龙凤胎。”可见,花生已经变成乡土文化里隐喻“多子多孙多福寿”的符号。
故乡贫瘠的沙地,因为种植花生而一年年肥沃起来。在我心里面,花生在沙地开出的花朵倔强而好看,长久又喜庆。只是我不知道,儿时那首活泼的歌谣是否还在流传:“小白鸡儿,挠墙根儿,一挠挠出个花落生儿。叫娘吃,娘不吃;叫爹吃,爹不吃,嘎嘣嘎嘣自己吃……”
(作者:石广田,系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