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善的距离

    【闲思杂录】

    君不见无人商店、良心商店、自助商店、诚信商铺纷纷出现。这一类商店都没有收银员，顾客自己从货架上取货，照标价付款，把钱丢进柜台上的纸盒里。

    经营这一类商店的老板，对“人之初、性本善”还没有丧失信心。有一部电视剧叫作《我们与恶的距离》，良心商店测验我们与善的距离，善在这头，恶在那头，我们的位置在中间摇摆浮动，由我们与善的距离能得知我们与恶的距离。

    老板们总是精打细算，顾客自动付账，把钱丢进纸盒里，会不会有人不放钱进去，反而取钱出来？这一念，他把纸盒改成沉重的铁箱，一个特大号的扑满。总有人取了货不付钱，总难免引起他人的效尤，总得有个办法对付他们。这一念，商店出口设置了警报器。

    最后，更大的商店、更完善的设备出现了。顾客进门先扫二维码，你的身份资料都在里面了，商店的每个角落都装了监视器，你的举动都在里面了，你用手机转账付款，你的银行资料都在里面了，你拿了东西还能不付账？你何所逃于天地之间？如此这般，买一次菜比当年进一次警备总部还肃然，购物也没什么趣味了。

    不这样做，又将如何？美国以资本主义立国，后来受社会主义激发，设立社会安全制度，给贫穷的人各种补助。谁知冒领福利和滥用福利的人越来越多，政府只好审核从严，严也不行，只好从苛，苛也不行，基金快要破产了！福利制度本来是瞄准了人与善的距离，不料却缩短了人与恶的距离。据说当初创设这个制度的总统罗斯福说，只要我把这个东西放上去，就没有哪个该死的敢拿下来。现在看恐怕未必。

如果办学也是开店

    一个当代青年，大学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到法院去告他的母校，要求赔偿。他说，学校自称优质教学，有良好的就业前景，引诱他交了很多学费，实际上没学到应该得到的知识和能力。

    我想起幼年时听到的故事。那时，教育界盛传，有一个毕业生找不到工作，认为这是因为学校没把他教好，向学校要求退还学费。校长说，这得先举行一次测验。

    于是教室里摆好一排桌椅，各科教师就位，这个来讨还学费的毕业生到每一位教师面前接受口试。数学老师问他，3加2是多少？当然是5。好，过关。国文老师问他，你知道不知道有个作家叫苏东坡？当然知道。好，过关。化学老师问他，氢二氧一变成什么？英文老师问他，英文字母一共多少个？好，一一过关。

    最后，校长变脸了，你看，你的成绩很好，怎么可以来讨学费？

    当年那个讨学费的人应该是虚构的，现在这个到法院告状要求赔偿的人却是实实在在的新闻人物，学校也真的赔了他一笔钱。这家大学怎么会这样容易认赔？学校的历届毕业生总有很多人顺利就业，他们怎么找不到例证为自己辩护？

    现在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的人很多，如果办学也是开店，学生付钱买就业的资格，“货不对板”可以退款，那可热闹了，新型的汽车设计有毛病，几十万辆上市后又紧急召回，大学门前也会出现同样的大场面。

    如果扩大范围，信了教不能成佛，寺庙要赔？生了病治不好，医院要赔？挨了偷不能破案，警察要赔？还有政客的诺言不能兑现？情人的誓言未能成真？占卦算命不灵验？天下人受此启发，如梦初醒，原来这等地方还有一笔钱可拿，岂不有趣！

    （作者：王鼎钧，系著名作家，现居美国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