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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6年06月17日 星期五

    徜徉孔林

    作者:赵汀生 《光明日报》( 2016年06月17日 15版)

        【文史遗痕】

     

        在曲阜城北,有一片辽阔的墓地,十万余孔氏家族成员在此结冢而葬,这就是延绵了两千多年的孔林。先后仰拜了孔庙、孔府,沿着长长的神道向孔林走去,这时才真正觉得离圣人越来越近了。

     

        孔子周游列国后,并未推销出自己的主张,又接连听到瑞兽麒麟被杀,得意门生子路在卫国内乱中被剁成肉酱,他就像一棵老树连遭雪裹雷击,很快奄奄一息,唱起了哀歌:“泰山要倾倒了,栋梁要毁坏了,哲人要辞世了。”果然,他不久就去世了,弟子们举行了葬礼,于是有了眼前的孔子墓。

     

        孔子墓坐落在孔林入口处西北面一座四周红垣环绕的院子里。一个直径二三十米的坟堆,高当不超过5米,前有孔子后代立的两座普通的石碑,碑前用泰山封禅石垒成的供案,大概是墓地唯一的奢侈物。以孔子的熠熠光环和崇高地位,墓显得过于朴素,一时真有些匪夷所思。但细想来,似又在情理之中。孔子在世时其思想并未被统治阶级所接受,他的政治和社会地位自然不会太高,于是死不轰动,葬不隆重。随着孔子的地位在历朝不断攀升,孔子墓的周边添加了许多包装,如苍桧翠柏侍立的神道、气势宏伟的万古长春坊、端庄肃穆的至圣林坊,尽显高贵与排场。好在古人头脑没有过于发热,孔子墓核心部分基本保持了固有的面貌,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幸事。

     

        孔子墓的左侧和前方,分别是孔子的儿子孔鲤和孙子孔伋的墓,形成所谓“携子抱孙”的格局。孔鲤天资平平,书读得没有父亲的得意门生们好,又没混得个一官半职,一辈子无大作为。孔鲤之子孔伋自小伶俐,祖父孔子对他寄予厚望,后来他果然一鸣惊人,写出《中庸》这一儒家经典,成为孔学的重要传承人物。他的墓尊贵而奢华,与其父孔鲤墓的简陋形成强烈反差。看来,有着至高地位的“礼”之“雅”,还是难敌“以成败论英雄”之“俗”。

     

        孔子坟头的草并不茂盛,几处已有些枯黄,斑驳中透着凄凉。夕阳中,墓前空地上的树影被拉得很长,仿佛伸向时光深处,游人渐稀,肃穆跟随着静谧慢慢包围过来。墓碑前的香炉里没有半点灰烬,表明这里是不允许烧香照烛的。环顾四周,不远处一妇人正怀抱鲜花向游人兜售。欲购一束献给圣人,又觉得向孔夫子献鲜花,恰似请他老人家穿西装,有些不伦不类,于是唯有默默伫立。

     

        孔子的伟大,不仅仅因为他创立了后来演化为儒教的儒家学派,极大地弘扬和提升了中国文化,还在于他倡导以“仁”为本,“仁者爱人”,其“救世”的理念和人本思想为当今世界所瞩目。历史上中国人的思想出口的并不多,被外国人所推崇的,更是凤毛麟角。如今世界在和平与发展的大格局下涌动着湍急的暗流,孔子以“仁”为本、以“爱人”为内核的思想道德体系,以及“有教无类”的平等理念,无疑是一剂构建和谐世界的良方。孔子的思想历经两千多年后还在引导着世界潮流,其对人类影响的恒久性令人叹服。

     

        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举目望去,见一群细脖子长脚的白鸟在树梢间扑来跳去。导游说这是鹭鸶,一种非常美丽高雅的鸟,是孔林中数量最多的鸟类居民。想起刚才在孔庙里,见那遍布深庭宏院的古柏上,几乎都立着浅灰色、体型不大的鸦,一些靠近围墙的树底下,散落着鸦的羽毛和枯骨,而这孔林之中,却一直未见鸦的踪影。一边是庄严的思想文化圣殿鸦影绰绰,一边是森森墓地鹭鸶弄舞,难道这是圣人在冥冥之中的安排,抑或是他老人家对生与死所作的另一种解读?

     

        离开孔子墓,向孔林的纵深处走去。几个妇人骑着自行车争相问我是否需要租车,说孔林很大,步行游玩很辛苦。我婉拒了。到这墓地来,何必仍是须臾抛不开尘世的潇洒与浮躁?独自漫步,忽见浓绿的树林中隐约现出围墙,外面传来隆隆的车流声。从繁华喧嚣的人间世界,到寂静安宁的死者领地,原来就只是这么一墙之隔。

     

        枯树上鹭鸶的轮廓已快要被夜幕吞噬,微风习习,挟裹着丝丝凉意。正欲返回,依稀见那路牌上有“孔尚任墓”字样,不由得走向路牌指示的方向。不多时,见一特别高大的墓碑立于路旁,上雕二龙戏珠图案,刻“奉直大夫户部广东清吏司员外郎东塘先生之墓”。孔尚任这个名字,是年少时读《桃花扇》时得知的,但不知这个风流才子为孔子后裔。剧本写作历经十余年,三易其稿,其借男女离合之情抒兴亡之感,主题鲜明,文词凄美,为百姓所喜爱,上演时轰动京师。康熙皇帝却认为此剧反映南明王朝灭亡,隐有亡国之恨、反清之情,找个借口革除了孔尚任的官职。孔尚任是在康熙南巡至曲阜时担任引驾官,奉命在御前讲经,得到皇帝赏识后,才被破格授为国子监博士的。而将他撤职的,还是这个康熙。孔尚任身为朝官,又是剧作家,想写出重大主题的有影响的作品,在政治不怎么清明时,确实不大好把握,结果戟折官场,令人扼腕。

     

        安息在孔林的,不乏历史上曾名重一时的人物,许多人的身份与孔尚任有着共同的特征:文官。有的当过皇帝的老师,有的是儒教的专家学者,有的是奉祀官,等等,不一而足。而徜徉碑林,竟未发现自然科学方面的大人物,中国古代“重文轻理工”的传统,在这里得以彰显。于是想起一个观点:孔学、儒教是中国文化的丰碑,然而正由于此,自古以来中国文化人一辈子手不离四书五经,摇头晃脑,之乎者也,满腹经纶,道德文章成为国家取仕的唯一标准,而自然科学从未成为国家主流文化,近代以来中国科学技术大大落后于西方,旧中国积贫积弱,与此有很强的关联度。换一句话说,孔学儒教使中华文化深厚而精彩,在世界文化中占有一席之地,但中华民族也为此付出了很大代价。也正如现代新儒家的代表人物梁漱溟先生所说的,中国的文化把太多心思用在人际关系和人伦关系上,轻视了对物质文明的推进。这显然是个值得探讨的话题,但应客观地、历史地、全面地去看待——无论如何,孔子终归是圣人,孔子的思想学说终究是中华文化之瑰宝!

     

        一只鹭鸶掠过头顶,悄悄地落在近旁的树枝上。据说这里的鹭鸶如济南大明湖中的青蛙,从不鸣叫,成为一个千古之谜,而谜底之一是“不惊扰圣人”。

     

        于是我轻轻地走出孔林,轻轻地。

     

        (赵汀生,作者为国家公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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