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收藏】
米芾《画史》有云“今人收一物与性命俱,大可笑。人生适目之事看久即厌,时易新玩,两适其欲,乃是达者。”九百多年前圣贤之言,今天越琢磨越觉得是真理。说起我痴迷紫砂壶的经历,虽然谈不上“看久即厌”,毕竟搭进了太多的精力,止于财力有限,才没有陷得更深。
三十几年前的收藏,只能说是全民收藏的初级阶段,跟今天如火如荼的全民收藏热没得比。虽然热闹的程度远不如今日,但是零星的收藏品集市、民间性质的收藏协会、三五个收藏爱好者私底下办的交流小报,还是自顾自地出现了。那时候收藏者的原始冲动,是纯真的爱好,杂念几乎是没有的。我那时候同时有几个爱好,集邮与旧书刊是最主要的两项。曾经误打误撞地喜欢上了紫砂壶,很是疯魔了一阵,现在当然像集邮一样“识相”地收手了。
最初是20世纪80年代,琉璃厂一个古玩铺办了个紫砂壶展销,我看傻了,才知道喝茶的壶可以各式各样,巧思妙想。印象最深的是一把平顶方壶,壶嘴安排在平顶的一角,壶把缩在壶身里,售价150元,制壶者是位徐姓工艺师(李英豪《茶壶珍藏》第39页有把相似的壶“近代段泥小方壶,壶把部分和壶盖皆设计新颖。”)150元比我三个月的工资还多,买是买不起,隔着玻璃多看几眼罢了。
再往后,去官园古玩市场试着买了几把壶,看见落款是某某名家,天真地以为捡了大漏,自以为聪明的人本质都很蠢。有一回亲眼看见摊贩拿着抹布蘸着鞋油使劲儿地擦着砂壶,紫砂,紫砂,紫色原来是擦出来的。
郑板桥的“难得糊涂”,到我这可改为“难得壶涂”。
当年“难得壶涂”所买之壶全送了人,只留了一把壶。这把壶120元钱买的,高十厘米,红褐色,是把真壶,壶身一面刻有“瞻仰毛主席故居韶山纪念”。
壶现在是一把也不买了,但是紫砂壶的图书文献一直在关注中,从最早的大画册《宜兴砂壶》到新近的《千载一时——时大彬汉方壶拓本题咏册考》均购置架上。
还有一件二十年前的小事可以在这里一说。上下班必路过解放军报社,报社门口有报栏,除了《解放军报》还有《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汇报》,我每天晚上都要浏览一番,某晚忽然看见《文汇报》有篇介绍紫砂壶的文章,写得很吸引人,还附有古砂壶拓片(我喜欢看拓片甚于看照片)。实在是喜欢,我把报栏的推拉玻璃推开,将这张报纸拿了出来,回家剪下这篇文章贴到剪报本里。孔乙己曾云:“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也是二十年前,常常去中国图书进出口公司样本室看看有什么可买的书刊。这一天人家快下班了,我边往外走边心有不甘(不想空手而归),忽然瞄到柜台最下一层,寻找了很久的《紫砂茶壶》就摆在那里,赶紧开票交款。此书作者为香港收藏家李英豪,李氏出版了几十本关乎收藏的专著,我买了十几种(均为港出原版)。彼时物价飞涨,钞票贬值,抢购成风,存款年利息最高达18%。李英豪见风使舵,鼓吹“收藏保值论”。有一时期他的书名均冠以“保值”二字,譬如《保值珍邮》《保值字画》《保值鼻烟壶》《保值田黄与印石》《保值老爷表》《保值白玉》《保值硬币》一大堆。二十年后再来评估李氏的保值观点,全部让他说中了。再往后,“砂壶热”热到沸点,各种紫砂壶出版物多如过江之鲫,但是没有一本可以跟李英豪的相比。
说我痴壶吧,好壶一把没收到,却收到了一册比较珍罕的砂壶文献,即民国南京《国艺》杂志所载《紫泥雪影》。
出版距今不足八十年的《阳羡砂壶图考》,按说算不得什么罕见之物吧,但偏偏已列入珍本之列,初印原签的更是万金难求。所谓难求,另有原因,此书分上下两卷,上卷为文字,下卷为图片。据《国艺》杂志所载《紫泥雪影》(作者“后紫霞翁”)称“张氏(张虹)近著《阳羡砂壶图考》一书,分上下二册。上册纪录,下册图谱,图凡一百数十幅。搜辑之富,考核之精,允推独步。惜上册甫告杀青,而‘八·一三’之变作,遂而中辍。”“后紫霞翁”接着写道“兹就敝斋所藏者,摄影制版,而附以曾经寓目者,共得五十余器。豹窥一斑,凤珍片羽,海内同好者,亦可尝一滴而知大海味矣”。
“后紫霞翁”不详其人。他说砂壶“近代收藏家,有张燕昌、吴槎客、朱笠亭、何道州、张叔未、吴清卿、经亨沐、丁鹤庐、张谷雏、李凤坡、蔡哲夫、区梦良、唐天如、何觉夫、宣古愚及日本奥籣田、川天刚、渔隐田诸人。”这份名单是个线索,提供了追寻近代砂壶收藏史的细节。
《紫泥雪影》连载于《国艺》创刊号及第二期,拓片书影达二十余幅。“编者的话”称“南京夫子庙,骨董肆林立,虽光采耀目,而佳品殊尠。复紫霞翁于事变之余,先后得紫砂名窑廿余事,请其写《紫泥雪影》一文,古香古色,读者同赏。”从未见有陶史专家提及这篇文章,而其无疑应算作文献了。
(谢其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