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仨失散了”。
2003年,92岁的杨绛以苍凉之笔写下这句话,将对丈夫钱钟书与女儿钱瑗的爱与追忆、对身世沉浮与人世沧桑的了悟,绵绵浇筑成了一本《我们仨》。13年后的今天,105岁的杨绛溘然长逝,亿万读者只愿“我们仨”在天堂团聚。
人们对“我们仨”,有一种持久的注意力和绵长的牵挂。1997年和1998年,钱瑗与钱钟书先后离世;在其后的十几年中,杨绛一直过着“大隐于世”的生活,与舆论保持着距离。但这个静默的中国学人家庭,却一直存在于人们的视线当中,并被当成了一种文化象征。
无数人从这个家庭的故事当中学会怎样观物处世、如何为人为文,学会了什么是爱与体恤、什么是坚韧和超拔。杨绛被钱钟书誉为“最贤的妻,最才的女”,被婆婆赞为“笔杆摇得,锅铲握得”,其在钱钟书撰写《围城》时甘当“灶下婢”的典故,更是尽人皆知。但也是在钱钟书《围城》写作的同时,杨绛相继创作了戏剧《称心如意》《弄真成假》《游戏人间》,一鸣惊人。即使在最疲累和琐碎的生活里,这个家庭与这个家庭的女主人也都为自己保存了一个典雅的精神世界,并始终保持着超拔于日常生活的丰赡与从容。
无数人从这个家庭的故事当中,懂得了什么是喧嚣盖不住的平静,什么是外物夺不走的自由。杨绛的人生经历了跌宕起伏,有负笈游学之难、有去国怀乡之忧、有社会动荡之苦、有亲人离世之痛,但却始终保持着自由、淡定和宽容的人生态度。她深知“命运最不讲理”,但却能一笑置之:“吃亏就吃亏吧,我是吃亏主义者”。兰德的诗最终成了这位译者最好的写照:“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是艺术,我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
无数人从这个家庭的故事当中,看到了属于中国学者的情怀、风骨和品格。杨绛百年的人生,记录着中国的百年历史;大时代背景下的“我们仨”,见证了一代学人的命运和追求。即使是在最动荡的时代里,这个家庭仍然保持着“不畏浮云遮望眼”的平静心境和静水流深的治学精神。钱钟书著作等身,杨绛在散文、小说、翻译、外国文学研究方面均有名篇传世。从两个人的作品年谱上看,他们在任何世事艰难的年代都没有停止治学和写作,最终给这个社会留下了丰厚的文化遗产和绵长的精神遗泽。
1998年钱钟书逝世时,有报纸文章曾悲怆地写道:世上已无钱钟书。现在,世上已无“我们仨”。十几年前,杨绛曾在书里写道:“我一个人思念我们仨”,现在,千万人共同思念着“我们仨”。人生代谢、往来无情,那些巨匠与大家都不会永留人间,唯一可堪欣慰的是,他们终将会变成社会历史的刻度、人文精神的觇标,让一个社会始终有“境界”二字高悬于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