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走到人生的边缘上,再往前去,就是‘走了’‘去了’‘不在了’‘没有了’。中外一例,都用这种种词儿软化那个不受欢迎而无可避免的‘死’字。”96岁高龄时,杨绛清醒而冷静地写下这些思考,她把人必然的归宿称为“回家”。
如今,这位与辛亥革命同年,走过105载风雨的老人,终于写完人生这部大书,留下她的文字,她的思考,她的风骨与情怀,任后人沉思与缅怀。
作品跨度长达80年
2014年,9卷本《杨绛全集》出版,卷首的“出版说明”中,编者写道:“这些跨度长达80年的作品,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我们时代的演进轨迹,也展示了一个爱国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的确,作为当代著名作家、学者、外国文学研究者和翻译家,杨绛创作的散文、小说、戏剧、文论和翻译的作品在读者中影响广泛。
抗战期间,生活在上海沦陷区的杨绛就写下喜剧《称心如意》《弄真成假》。她曾谈到写作缘起:“如果说,沦陷在日寇铁蹄下的老百姓,不妥协、不屈服就算反抗,不愁苦、不丧气就算顽强,那么,这两个喜剧里的几声笑,也算表示我们在漫漫长夜的黑暗里始终没丧失信心,在艰苦的生活里始终保持着乐观的精神。”
杨绛一生笔耕不辍,在中国社科院研究员陆建德眼中,在漫长的20世纪,杨绛与钱钟书一起在维护着汉语的“圣所”。他们心态非常开放,有跨文化交流的广阔视野;同时,他们对汉字有无穷尽的追求。杨绛的文字是朴实的,叙述从不夸张、渲染,可文字表现力是如此之强。看杨绛手稿,从她涂掉的手迹,能看到她总在追求文字的准确、洗练,精益求精,她在用写作守护中国文化。今天讲“工匠精神”,讲强烈的社会文化责任感,正是如此。
“一生是钱钟书生命中的杨绛”
1932年,杨绛与钱钟书相识。多年后她这样写道:“我与钱钟书是志同道合的夫妻。我们当初正是因为两人都酷爱文学,痴迷读书而互相吸引走到一起的。”一见钟情,姻缘前定。从此两人不离不弃,相濡以沫,走过半个多世纪,他们的爱情与婚姻,成为世人眼中的传奇。
在她的眼中、笔下,钱钟书“非常孩子气,就像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她在散文中,写了许多与钱钟书互敬互爱的趣事,正是从这些文字中,读者窥见了这一对大知识分子自甘淡泊甚至苦中作乐的日常生活。她说自己:“每项工作都是暂时的,只有一件事终身不改,我一生是钱钟书生命中的杨绛。”她这样描述眼中的丈夫:“我爱丈夫,胜过自己。我了解钱钟书的价值,我愿为他研究著述志业的成功,为充分发挥他的潜力、创造力而牺牲自己。这种爱不是盲目的,是理解,理解愈深,感情愈好。”
在《我们仨》中,杨绛写道:“人世间不会有小说或童话故事那样的结局:‘从此,他们永远快快活活地过日子。’”1997年春,女儿钱瑗去世。1998年岁末,钱钟书去世,唯余杨绛孤身一人。她将3人的点点滴滴,写成长篇散文《我们仨》。“我只能把我们一同生活的岁月,重温一遍,和他们再聚聚。”这部作品深深地打动了读者,至今畅销不衰。
万人如海一身藏
晚年的杨绛闭门谢客,不问世事,在斗室中写作。“万人如海一身藏”,如她在《隐身衣》中向往的,“消失于众人之中,如水珠包孕于海水之内,如细小的野花隐藏在草丛里,不求‘勿忘我’,不求‘赛牡丹’,安闲舒适,得其所哉。”但身在陋室,她仍心怀天下。她的大部分作品是在70岁以后创作的,所谓“庾信文章老更成”。她的写作,她设立“好读书”奖学金,都表明,她在以一种特殊的姿态,关注着时代,思考着人生。
钱钟书去世后,杨绛以她和钱钟书的名义在母校设立了“好读书”奖学金,捐出两人的部分稿费,以鼓励家庭经济困难的优秀大学生努力学习,成才报国。记者从人民文学出版社了解到,该社出版的钱钟书的《围城》、杨绛的《洗澡》《洗澡之后》以及文集的稿费近年都是直接汇入清华大学教育基金会,总额已近两千万元。
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辑周绚隆也谈道:“我们曾影印出版了一套《复堂师友手札菁华》,是杨绛家珍藏的一批晚清文人的信札。这批东西很珍贵,她捐给了国家历史博物馆。我们听说后就跟她商量是否能出版,我们说,文物归国家,文化归大众,杨绛支持我们的观点。她没有跟我们要一分钱的底稿费,只提了两点要求:第一把书做好,第二定价不要太高,让普通读者能够买得起,读得到。”(本报北京5月25日电 本报记者 付小悦 饶 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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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绛与光明日报
光明日报一直关注钱钟书、杨绛的创作,黎丁、乔福山、史美圣等多位编辑都曾与他们交往,得以沐浴二位前辈的儒雅之风、仁爱之意。光明日报记者单三娅还记得,20世纪80年代中期,她第一次去钱钟书和杨绛位于北京南沙沟的寓所拜访,就是杨绛接待的她。杨绛轻声轻语,文质彬彬,机敏聪颖,待人和善。1987年“三八”节前夕,单三娅拜访了冰心、宗璞、柯岩、杨绛,并于3月8日在光明日报《东风》副刊发表《一天中见到的女作家》一文,其中,关于杨绛那段的结尾,她写道:“她除了严谨、谦和的一面,还有善于体会人生乐趣的一面。缺少任何一面,她都写不出那么漂亮的文字。她是完美的:作为学者,作为作家,作为人,作为女人,她都有优越之处。”这是她对杨绛的真实体会。后来,杨绛回信,其中有一句话她清晰地记得:“你把我写得那么好……”
1988年底,杨绛长篇小说《洗澡》出版,光明日报记者宫苏艺采访了杨绛,并发表《杨绛谈〈洗澡〉的写作》(1989年4月16日),其中,杨绛谈到她关于小说真实性的观点,并把这部小说与《干校六记》和钱钟书《围城》做了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