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建华的脸、胡歌的脸,代表着当下影视剧中男性演员颜值价值的“最高水平”。他们虽然眉眼不同,但脸型近似,一张“瓜子脸”是他们共同的特征。这是当代通俗文化中,最受追捧的男性脸型,无论是对制作方、电视台、视频网站,还是女性观众而言。
站在今天往前看,在通俗文艺的长河里,“瓜子脸”惯常是描绘中国女性美貌的关键词。偶用于男性,“瓜子脸”连着的那个人,也大多属于文弱的秀才、儒生、谋士之类。因而,也就与刚毅、血性、勇武拉开了距离。假若关羽的五绺长髯长在一张“瓜子脸”上,或者咏诵《梁甫吟》的诸葛亮长了一张“冬瓜脸”,《三国演义》读来的味道恐怕会成问题。
以前被称为“相貌”的词,今天叫作“颜值”了。这中间转换的,不仅是词语,还有政治、经济和文化。
在1961年评选出的“新中国22大电影明星”中,10位男明星里,崔巍、李亚林、庞学勤、王心刚、于洋、张平都长了一张“国字脸”,一张下颌角阔大的脸,一张与“瓜子脸”不相为谋的脸。与这种脸联系的角色,如:朱老忠、雷振林、高占武、洪常青、靳恭绶、张志坚,大多是处在社会底层的被压迫者,成长为反帝反封建、反抗外来侵略的先锋。因而,他们都可被统称为“硬汉”形象。他们从乡村中国成长起来,粗茶硬食的身世与他们粗犷的脸型,成为相互注解的象征。
在新中国诞生和新生不久的时代,“国字脸”因为与革命叙事、农耕国情、劳动者本色和贫困饮食的适应性,遂成为包括电影在内的大众文艺中的“指标性”面容。相反,在那一阶段,细皮嫩肉的长着“瓜子脸”的男性,往往存在着这样那样的思想或气质问题。比如,在1963年的影片《我们村里的年轻人》中,坚定地带领村民修渠引水的复员军人党员高占武(李亚林饰),是国字脸庞。而一心想到城里找份体面工作的村会计的侄子高中生李克明,真真地长了张上宽下窄的“瓜子脸”。到了改革开放之初,在1987年的影片《老井》中,牺牲个人爱情带领村民打井的村团支部书记孙旺泉(张艺谋饰),也是一张“秦国人”的阔脸,而他的弟弟却长着一副近似“瓜子脸”的模样。我们或可就此推断,在编剧马烽、导演苏里和演员李亚林那里,在编剧郑义、导演吴天明和演员张艺谋那里,“国字脸”就是能够担当的男人的脸。
今天,“国字脸”仍然存在于银幕、荧屏和舞台上,但它所能带来的“尖叫”“点击”和“流量”,远远不及“瓜子脸”。同时,国产“瓜子脸”的被青睐程度,较之韩国产“瓜子脸”还存在一定差距。
告别贫困、迎来温饱奔小康、城市化、国际化,以及食物构成的变化、养生保健观念的兴起和整容浪潮的出现,社会生活的变化体现在衣食住行上,也会表现在脸上,呈现在银幕上。随着改革开放,港台文化来了、日本文化来了、美国文化来了,与港资、台商、日本产品和美国技术先后到达的,还有秦汉、秦祥林、张国荣、三浦友和、麦克·哈里斯和加里森……比这些“瓜子脸”帅哥更具影响力的,是个个都长着“瓜子脸”的韩国演艺俊男们,前年是金秀贤,今年是宋仲基。他们在中国银幕、荧屏、网络上前赴后继地亮相二十多年,在中国观众接受期待中,培育出了一个巨大的“瓜子脸”市场。
以韩剧为纽带,在中国持续二十多年的“韩流”,给中国青年人群带来了两个相互联系的追捧目标。其一是整容,其二是“欧巴”。而在欧巴和整容之间也存在着相当的联系。碟片韩剧和荧屏韩剧余温尚在的时候,移动新媒体技术的普及,使脸部成为特别适应这种小屏幕播映的角色特征。无论是“颜值”,还是“瓜子脸”,在相当的意义上来说,都是拜智能手机所赐。而这种主打青少年的观赏模式一旦形成,就倒逼为收视而战的电视台,不得不考虑加大角色体系中“颜值”“瓜子脸”和“小鲜肉”的份额。
就人种而言,韩国人与中国人同属蒙古人种,扁平脸盘、下颌鼓阔是东方民族的生理特点,这与尖下颌的欧罗巴人种不一样。但是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文化心理中的追求目标,常常会导致对自身生理塑造的改造。在现代化进程中,20世纪60年代以来,韩国学习的榜样是美国,这一点只要看看韩剧中咖啡所受到的喜爱就可见一斑。经过五十多年的发展,韩国已经进入发达国家行列。在林林总总的韩剧后面,我们不难看出它的文化内核是城市中产阶层的情感叙事和时尚消费。韩剧中的角色,没有农民、没有工人、没有在底层摸爬滚打的人们,有的几乎都是古代和现代的白领、粉领,面容姣好、俊秀的青年男女。以“瓜子脸”为特色的“欧巴”就是最突出的角色系统,以情商为纽带的故事最突出的表意主旨是塑造“暖男”而不是“硬汉”。
在韩剧里,年长者大多是“国字脸”,“欧巴”们多是“瓜子脸”。这与我们的作品有些类似。从“国字脸”到“瓜子脸”,从“硬汉”到“暖男”,角色塑造的结构与国家发展的进程和文化土壤的改变密切相关。在“移动互联网+颜值”引起视觉叙事传播格局巨大变化的时候,如何塑造中国男性?如何塑造与青春文化、社会发展、民族性格相结合的中国男?这是一个需要认真对待的问题。
(作者为中国视协理论研究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