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长篇非虚构作品《一颗子弹与一部红色经典》颇受各方关注。与所有的传记作家一样,作者高建国尽力还原历史真相,史料搜集与挖掘的功夫让人惊叹。但史料的详实并不是评价一部传记优秀与否的标准,历史所蕴含的复杂意味与内涵才是作家所要着力之处,因为它几乎决定着作品的品位与高度。
1939年5月5日凌晨,新四军一支队6团东进长江以南、沪宁铁路两侧、武进以东直到上海的狭长地带,在日伪心腹地带开辟根据地的传奇历史,其意义与价值早有定论。20世纪60年代初描写这一历史传奇的沪剧《芦荡火种》和移植改编的京剧《沙家浜》虽因当时的政治背景而蒙诟,但半个世纪之后仍为人们喜爱,其作为现代戏在中国戏剧史上的地位无法动摇。
不管是敌后武装斗争,还是红色经典的创作历程,都将激发读者探究这一被遮蔽了半个多世纪的历史真相的兴趣。但高建国并没有按照这一极富美学意味,甚至戏剧结构的路径来完成自己的文学叙事及精神寻访。让我颇感意外的是,他在钩沉和打捞那些被岁月风尘所遮蔽的将士们的生命存在方面用力颇深。为他们立传,为的是凸显那段烽火连天岁月所蕴含的最富时代气息的英雄精神,这无疑是一种有担当且有难度的写作。这种担当与难度不时尚,也不娱乐,却彰显了军旅文学独特而崇高的思想主题与审美内涵。
更重要的是,高建国试图以政论体报告文学的形式浑融政治话语和文学叙事,在历史的还原中反诘与叩问现实,进而实现对当下社会思想精神的建构。“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在我看来,历史就是通过这样一种转译才有可能达成它的历史性。而朱光潜先生对克罗齐这一著名论断的阐发让我钦佩不已:“没有一个过去史真正是历史,如果它不引起现实底思索,打动现实底兴趣,和现实底心灵生活打成一片。过去史在我的现时思想活动中才能复苏,才获得它的历史性。”
高建国三问历史:在湖荡棋布、日伪如麻,又无山林隐蔽之利的平原水乡,是什么神奇力量支撑“江抗”(即“江南抗日义勇军”,新四军江南指挥部领导的主力部队之一——编者注)挺进敌后,克服难以想象的困难开辟巩固了抗日游击根据地?亲历土地革命战争、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曾经身经百战且三过草地的刘飞,几十年挥师克敌可圈可点之处可谓多矣,但为什么对坚守阳澄湖敌后斗争这段历史情有独钟?什么力量使刘飞在几十年风雨兼程中痴情不改,始终如一关注和支持反映芦荡斗争的红色经典的创作?这三问无疑是《一颗子弹与一部红色经典》的思想核心与价值意义所在,彰显了高建国的强大哲学思辨力和题材吞吐力。
《一颗子弹与一部红色经典》对历史与当下思想精神建构的独特与深刻,唤起了我对纪实文学或曰非虚构文学的敬意与期待。近年来,中国文坛上的非虚构写作似有潮起之势,其对事实真相的逼近与揭示,是虚构文学难以启及的文体优势。2015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授予了阿列克谢耶维奇,亦凸显了非虚构这种文体的意义和价值。现如今,当年阳澄湖上的生死较量早已渐行渐远,笼罩红色经典的政治风云也已云淡风轻。重返历史或许并不能够直接改变当下的社会现实,但当下的社会现实一定会在历史的隐喻中获得栖居的理想与诗意。从这个意义上说,高建国对历史本相的探寻和反诘、对时代精神的建构与叩问无疑是宝贵的、稀缺的、有力的。
(作者系解放军报社文化部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