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8日,在俄罗斯科学院主席团大楼举行了国际儒联理事长、俄科学院远东所前所长季塔连科院士的遗体告别仪式。哲人其萎,鸿雁于飞,哀鸣嗷嗷。远东所官网选登了多国政要和学界人士的唁电。东正教大牧首基里尔、俄罗斯议会上院主席玛特维延科、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国际儒联会长滕文生、中国外长王毅等人士深切哀悼这位学者。俄共主席久加诺夫在唁电中赞扬季塔连科是“俄中关系方面民间外交的领军人物”。远东所的官网也登载了我的唁电,唁电的最后一句是:“我们将以认真的工作把《中国精神文化大典》中文译本译成精品,以接续米哈伊尔·列昂季耶维奇(即季塔连科)的事业。”在中国国家社科基金的资助下,我与若干高校和科研所的60多位学者正全力以赴翻译季塔连科主编的《中国精神文化大典》。翻译工作尚未完成,季塔连科院士倏然魂归道山,怎能不令人感伤?
跨国书缘
我与季塔连科院士是因书而结缘的。2002年我在莫斯科一家旧书店买了季塔连科主编的《中国哲学百科词典》。该书的概论指出:中国哲学的范畴和概念体系具有独特性,具有悠久的历史。在中国思想近三千年的发展历程中,关于自然和社会的独特观念有机地形成了概念体系。该书按俄文字母排列词条,描述中国哲学的主要流派和哲学家,当代有毛泽东、李达、冯友兰等,就此我开始注意他的著作。2007年秋我在圣彼得堡与《论语》翻译者马尔蒂夫教授交流,他提到,季塔连科主编的《中国精神文化大典》第一卷《哲学卷》已经面世。我赶紧到书店里买了一本,发现与《中国哲学百科词典》相比,有了很多新的内容,俄罗斯学者的研究更加深入了。
四川大学筹备成立当代俄罗斯研究中心时,我向中心未来的主任李志强建议,聘请季塔连科做中心的顾问。与他联系,他欣然应允。2010年9月中心成立时,他派了卢基扬诺夫、嵇辽拉等俄罗斯汉学家前来祝贺,并将全套《中国精神文化大典》赠送给研究中心。我私下对卢基扬诺夫表示,不管有多大的困难,我们都要设法把《大典》翻译成中文。
那时我与季塔连科尚未谋面,但后来的事实表明,他和我之间已有“默契”。2011年卢基扬诺夫一改秋季来川大访问的习惯,主动提出4月来川大。于是,4月25日在川大党委常务副书记罗中枢见证下,我代表当代俄罗斯研究中心与季塔连科院士的代表卢基扬诺夫签署了《中国精神文化大典》中文翻译合同。签字后,卢基扬诺夫对我说,季塔连科让他把访问从秋季提前到春季:“签了翻译合同,人家才好去争取经费支持。”
2013年10月我在远东所向季塔连科提出,建立《大典》翻译俄方联系组。他开始并未爽快答应。我理解他的犹豫,他是一所之长,要向所里工作人员分配的工作太多。后来,在他支持下,卢基扬诺夫动员远东所几位年轻人建立了《大典》翻译俄方联系组。
情倾华夏
第一次见到季塔连科,其伟岸的身躯,如炬的双目,让我联想到古今两个人。今人,钢琴家马楚耶夫。我在莫斯科大学文化宫听他的音乐会,旁边一长者对我说:“马楚耶夫,高个头,真正的西伯利亚人!”季塔连科与马楚耶夫,都是西伯利亚人,都是高个头,都热心社会活动。古人,彼得大帝。其同时代人称,他身长二米一三。季塔连科与彼得大帝,身高都超乎常人,善前瞻,更不乏推进事业的坚定性。
我对季塔连科院士是了解的,因为我认真读他的书和文章,他也愿意跟我聊他自己的经历。一次我们在他的办公室长谈,他忘了开学术委员会的时间。秘书提醒他,我告辞出到接待室,等着开会的满屋东方学学术精英让我目眩,我连声说抱歉。
1934年4月,季塔连科出生在苏联布里亚特州一个农家。1953年他考进莫斯科大学哲学系。偶然得到了俄文翻译的《阴符经》,他捧读之后,很是喜欢,于是发愿学中国哲学。1957年季塔连科成为第一批到中国留学的55名苏联学生之一,到北京大学学习。任继愈先生将自己研究墨子“非攻”思想的一本著作赠送给他。季塔连科说:“我看后非常喜欢,立志要研究墨子。”1959年至1961年,他又前往复旦大学哲学系,在胡曲源教授等指导下学习中国哲学。
1972—1973年莫斯科出了《中国古代哲学》两卷本,在由布罗夫和季塔连科执笔的序言中,他们把公元前4世纪至公元前3世纪称为中国哲学的黄金时代,指出“老子、孔子、墨子、庄子和孟子……等伟大的思想家携着自己的观念和思想走进了这个时代”。
1985年季塔连科出任远东所所长。是年,其专著《中国古代哲学家墨子及其学说》出版,该书共8章。季塔连科指出:“在‘兼爱’思想家墨子的观念中,尽管还保留着体现善的最高标准和超越性力量的‘天命’‘鬼神’等传统概念,但在墨子的学说中,已经包含了明显表现出来的唯物主义倾向。在克服先天‘命定’论的同时,明确表达了对人的积极改造活动的认可。”
1989年莫斯科出版《中国哲学史》俄译本,季塔连科写了长篇后记,他指出:“在公元前中国智者们的思想中,思考下列问题占据着重要位置:人的天性、人的知识和获得成就的方法;人的知识和行为的关系;人的认识和行为对道德面貌的影响。”他把这篇后记收进了自己1994年出版的《俄罗斯和东亚》。
2010年,他主编的《中国精神文化大典》全部告竣,这是一部近六千页的巨著,内容囊括中国哲学、宗教、神话、文学、文字、历史、政治、法律、科技、教育、艺术等方面。2014年初他曾对我说:“现在回想起来,我和我的同事们都不敢相信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参商永隔
在我的印象里,季塔连科院士身体相当好,保持着旺盛的工作热情。2013年岁末,嵇辽拉八十大寿,我和妻子到远东所贺寿。席间季塔连科院士喝了几杯葡萄酒,表明身体尚健。他还给内子夹菜,让我们多吃肉和鱼子酱。我以为,不停顿的工作能保障老人脑健体康,每每举季院士为例。
2014年12月川大党委书记杨泉明率代表团访问远东所,为川大和远东所共建的中俄文化研究中心揭牌。那次我渴望能见到他,但是未能如愿,是代理所长卢佳宁和川大领导共同揭的牌。我只能默祷,祝季塔连科院士早日康复。不料才过了一年多,他就驾鹤西去了。
惊闻噩耗,夜吟近体诗一首,以展寸心,不计工拙,遥祝他走好:“季氏俄农八尺郎,《阴符》乍读辄恺慷。未名受教游燕赵,复旦从师慕汉唐。沉醉墨家兼爱赞,殚思孔圣以仁扬。十年督励书宏典,未竣华言恨参商。”
(作者介绍:刘亚丁,四川大学教授,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俄罗斯《中国精神文化大典》中文翻译工程”首席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