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大法官聊“家门口的最高法院”

    对话嘉宾 最高法院第二巡回法庭庭长 胡云腾

    主持人 本报记者 王逸吟

    ●巡回法庭是社会治理模式的创新

    ●办案要敢于担当敢于负责

    ●有信心解决好涉诉信访问题

    ●巡回法庭能小成本办大事情

    再过几天，位于广东深圳、辽宁沈阳的最高人民法院第一、第二巡回法庭就将迎来一周岁生日。

    最高法院设立巡回法庭，是党的十八届四中全会作出的重大改革部署，受到社会各界高度关注。一年来，被媒体称为“家门口的最高法院”的巡回法庭，发生了哪些故事？改革取得了什么效果？日前，本报记者独家专访了最高法院审判委员会专职委员、第二巡回法庭庭长、二级大法官胡云腾，就相关话题展开对话。

“巡回法庭与其他业务庭有很大不同”

    记者：最高法院设立巡回法庭，是个新事物，受到全国上下甚至国际社会高度关注。巡回法庭与最高法院其他业务庭有什么不同？

    胡云腾：巡回法庭在性质上是最高法院内设的审判机构，它相当于业务庭，但是与业务庭有很大不同。业务庭是按照审判领域划分的，比如民事审判庭、刑事审判庭、行政审判庭，等等。巡回法庭是按照巡回区来划分的，我们第二巡回法庭的巡回区包括辽宁、吉林、黑龙江三省，这个范围内相关的民事、刑事、行政案件都受理。

    再一个，巡回法庭的法官队伍是比较精干的。现在我们有11个主审法官，每个法官配一个法官助理、一个书记员再加一个实习助理，四个人组成一个审判团队，这在最高法院业务庭也是没有的。

    记者：你讲到巡回法庭办案太多，去年一共办了多少案子？

    胡云腾：截至2015年12月31日，我们一共受理了876件案子，结案率是93%。另外我们接待的涉诉信访是33000人次，超过了最高法院本部。我们一共才这么几个法官，可以说压力非常大。

    你知道去年我审了多少案子吗？我参加合议庭审了156件，其中绝大部分是不需要开庭审理的刑事申诉案件。按照规定，巡回法庭庭长和副庭长都要参加合议庭审理案件，庭长、副庭长参加合议庭审判案件的，必须自己担任审判长。由于巡回法庭规模不大，人手不多，所以工作任务是非常重的。

“你们放心大胆去办案，要敢于担当敢于负责”

    记者：社会上关注巡回法庭，把它当作了观察司法改革的一个窗口。一年来，第二巡回法庭在改革方面做了什么？

    胡云腾：周强院长说，要让巡回法庭成为司法改革的“试验田”和“排头兵”。我们在司法改革上应该说走在最前面，一年来搞了十来项改革，比较重要的有下面这几个。

    第一个，立案改革。最高法院受理的案件大多是刑事申诉和民事、行政申请再审案件。现在实行立案登记制，登记没问题，但登记之后是不是启动再审、复查，这个在最高法院本部一般由庭长决定。而在我们巡回法庭，分别指定了一个民事主审法官、一个刑事主审法官和一个行政主审法官负责立案，凡是符合法定再审、复查条件的，不需要向我报告，法官自己就可以决定是否立案受理。我们取消了领导批案的做法，完全交给主审法官按照程序办，这一点可以说做得非常彻底，老百姓很欢迎。

    第二个就是随机分案、电脑排位。我们有三个随机：随机组成合议庭、随机确定审判长、随机确定承办人。这个在最高法院本部也没有完全实现。随机分案很公平，可能这次我分到的案子很复杂，陈年老案，下次可能就会分到一个相对简单的案件。随机分案解决了厚此薄彼、利益固化、思维狭窄等问题。

    第三个是从办案来讲，我们提倡当庭宣判。通过庭审，案件的事实、证据、法律关系都搞清楚了，能当庭宣判就当庭宣判。当庭宣判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快刀斩乱麻，能够避免打招呼、说情，外人没办法干预。

    第四个是让合议庭独立办案、审判长自主签发裁判文书。除了自己当审判长审的案子，一年来我没有签发过一件别的法官审理案件的裁判文书。我的理念是，相信每个法官是公正、廉洁的，所以你们放心大胆去办案吧，要敢于担当、敢于负责。当然，如果案子有问题，当事人投诉了，那毫不客气，一查到底。

    除了这几项，我们在巡回审判、保障律师权利、司法公开等方面也有一些新举措，应该说成效明显。

“对涉诉信访问题，有信心解决得相当好”

    记者：谈谈涉诉信访吧。刚才你说一年接待的信访量是33000人次，这个数字很惊人。你们是怎么化解的？

    胡云腾：我们有几个做法。比如重视询问，我们在全庭提倡每案必询问当事人。对于申诉和申请再审的案件，很可能案子本身并没有判错，但当事人就是不服。我们要求接访的法官跟当事人见面、询问。询问第一是了解案件本身的情况，第二是了解当事人究竟为什么不服，便于做思想工作。我们基本上做到了“每案必询”。司法裁判强调直接性，强调法官与当事人面对面的沟通、交流，这样才能把事情查清楚，才能消除不满和误解。强调询问虽然是个很小的改变，但作用很大。

    再一个，无论是接访还是开庭，我们要求所有法官做到“最后一问”。当事人、律师讲完以后，法官最后问一句“你还有没有要说的”。一开始的时候有人接受不了，说东北人那么能说会道，有的就是讲死理，法官能受得了吗？但是实践证明，推行“最后一问”减少了很多误会，化解了大量纠纷。

    我们一年来受理的申请再审案件有几百件，但真正提起再审、准备改判的，10%都不到。从刑事申诉看，1%都不到。这说明绝大多数案件判得是公正的，但老百姓为什么还来上访？并不是因为判错了，而是由于原审对他的权利保障不足、该走的程序没有走到位、功夫没下到位。所以我们现在特别强调，要把功夫下到位。

    巡回法庭刚成立的时候，每天来访的有几百上千人，现在也就一百人左右，少的时候只有几十个人。我们把规则立起来了，再一个功夫下到位，老百姓也会越来越理解我们。化解涉诉信访，不能等、不能靠别人。巡回法庭到东三省来指导、支持地方法院具体干，一件一件地办，相信涉诉信访会显著改观。现在大家积极性都很高，我在巡回法庭两年任期内，对涉诉信访问题不说完全能解决，但我有信心解决得相当好。

“小成本能够办大事，优势很明显”

    记者：你认为，通过试点，巡回法庭发挥了哪些作用？

    胡云腾：从这一年试点来看，巡回法庭实现了五个价值。

    第一个是便民利民。申诉也好、申请再审也好，当事人不用到北京了。高铁时代，从东三省范围内到沈阳基本可以一天往返，非常方便。第二个，对于统一裁判标准、促进司法公正、提高司法公信力很有价值。我们的裁判和监督指导对东三省的各级法院办案工作产生了积极影响，他们会按照我们确定的裁判标准来判案。第三个就是深化司法改革，探索未来法院的运行模式。我们搞的改革，对最高法院本部和全国法院都有借鉴意义。第四个，分担了最高法院的办案压力，让最高法院本部更加专注于制定司法解释、司法政策，加强指导。最后一个，我认为巡回法庭是社会治理模式的创新。一方面它来自最高法院，具有权威性，而且人财物都不依靠地方，能够排除外来干预；另一方面它很灵活，法官可多可少，巡回区可大可小，案子多了可以增加法官，案子少了可以减少法官，将来巡回区也还可以调整，小成本能够办大事，优势很明显。

    记者：第一、第二巡回法庭都是试点。将来推广的话，要解决哪些问题？

    胡云腾：这项改革也面临一些挑战。比如，如果将来推广，它的法律职能定位到底是什么？和最高法院本部业务庭如何分工？目前还不是很清楚，应该好好研究。

    还有法官队伍问题。我们的法官都是从北京来的，年龄相对偏大。为什么？如果选派年轻法官，上有老下有小，离开家一走就是两年，会带来很多麻烦，生活上也存在这样那样的困难。再一个，巡回法庭的法官在深圳或者沈阳工作，但拿的是最高法院的工资，跟当地的收入水平也不一样。这些具体问题，都要认真研究加以解决，从而让这项改革坚定不移地推行下去。

    （甘力心对本文亦有贡献）（本报记者 王逸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