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为镜,正衣冠;史为镜,知兴替;人为镜,明得失。
3000年前的正考父,以当今视角来看,依旧是严以修身、恭俭从政的典范。由北京京剧院与国家大剧院联合推出的新编历史京剧《正考父》(编剧:蔡赴朝,导演:任鸣、陈霖苍,作曲:朱绍玉,主演:杜镇杰、李宏图、张慧芳、张建峰、杨少彭)便是以其为主人公而创作的一部以古之镜像来对位当下,以期“正衣冠,知兴替,明得失”的作品。
正衣冠:新编剧目的传统意蕴
该剧从内容到形式,最可贵的一点在于严格恪守京剧本体,不做想当然的自以为是的跨界和创新。
文本以“筑堤”“设计”“夜谈”“谋害”“昭明”“考鼎”“抒怀”七场结构全剧,事件明了,脉络清晰,不故弄玄虚,也不哗众取宠,文字风格与传统戏特别是“建国后十七年”和改革开放初期的新编历史剧的格局和气度极为吻合,在当下戏曲界,这是一种难得的意境和底蕴。
此剧的唱腔设计具有极明显的传统韵致与流派特征和行当特点,老腔老调,新味新风,无论是正考父的大段【反二黄】,还是考父妻的【南梆子】,以及前小生后老生的司马牛,包括小丫头妞妞的唱腔,均很到位而得体,适合京剧观众的惯性审美。乐队配置也很考究,古筝、笙等乐器的强化使用,使整体乐感饱满和灵动。
京剧《正考父》的舞美设计简约大气,以三幅中国古画为背景,通过平面纵向切割升降这种极为写意的方式所营造出的意境,悠远而空旷,与该剧整体风格相和谐。
该剧在表演层面,尤其是演唱上特色鲜明。以老生应工的正考父由张建峰和杜镇杰先后饰演,从开篇的“蛟河水养育河两岸”,到收尾的“家庙简铜鼎陋毫无气派”,几个核心唱段均有明显的流派特征,开合适度,好听悦耳;司马牛一角,前后分别由李宏图和杨少彭以小生和老生扮演,前者的“司马牛祖居齐国地”,后者的“司马牛遵旨接奏章”,朗朗上口,层次清晰;张慧芳饰演考父妻,戏份不重,很有光彩,“官人他与乡亲筑堤河岸”等唱段收放自如,大方得体。值得赞许的是剧中的两段对唱,第一段是老伯与正考父的“老朽膝下无子息”,这样的双老生对唱在以往的京剧剧目中极为罕见,此番由奚派和杨派首度联袂,效果不错。另一段是正考父与丑牛的对唱“这是非本因那乡绅贪婪”,小生与老生搭配,酣畅淋漓,相得益彰。
知兴替:古老故事的当代警示
京剧《正考父》通过“筑堤”“考鼎”这两个核心事件所阐释的“崇德法,尚礼义,倡廉俭,戒奢靡”主题,很容易让人与现实中的“反腐倡廉”产生对位联想,其教化之意不言而喻。
比如“筑堤”之时的正考父,开仓放粮,救济百姓,以工代赈,共筑堤堰,他始终与百姓除石垦壤,同甘共苦。当下,每一个党员干部,是不是真真切切做到了以民为本?
“考鼎”之时的正考父,以倡导禁酒引领戒奢尚俭之风,却被朝臣举报熔金铸鼎,伪俭实奢,宋宣公欲动干戈,却发现那只是一尊简朴的小鼎,上铸31字铭文,彰显其传家的清廉与朴素。当下,每一个党员干部,是不是都有这样的无私和豁达?
艺术上,此剧的“兴替”感知亦很明显。多年来,京剧界的新编剧目,大而失当,空而失衡,在恪守传统与颠覆传统之间不断游移错位,致使图解式思维和同质化倾向非常严重。不是说《正考父》解决了这方面的问题,至少它垂范了一种可行的导向:尊重本体,与当代审美接轨。
比如此剧的视听语汇,几乎全部来自京剧所固有的经典范例,没有怪声腔,没有大制作,没有似是而非的颠覆和重构,而是踏踏实实地把一个古典故事工工整整地讲给当代人听,演给当代人看。这样的立意和做法,殊为难得。
此剧的表演形态,以戏曲程式为根基,不去贸然“创新”,但也不因循守旧。剧尾,年迈的正考父与管家满仓打马去民间,杜镇杰将周信芳的《徐策跑城》和花旦传统戏《小上坟》的小踮步相融合,惟妙惟肖地表现出年事已高的正考父的舞台形象,生动,精彩。
明得失:舞台呈现的直观感受
《正考父》的主创团队聚合了众多名流大腕,颇具成色,也颇有探讨和上升空间。
“夜谈”一场关于“耒耜”的段落,目前的感觉是只有古风,尚缺古韵。正考父与司马牛研究改进农具,情节设置很有特性,但如何把其在舞台上鲜活而有趣地呈现出来,还需仔细考量,尤其在可看性方面。
“昭明”一场中的考父妻和妞妞来送饭的段落冗长,脱离故事主旨,尽管从色彩和行当设置层面看有需要,两位旦角的唱腔和表演也比较到位,但从全剧整体上看,这一段把戏的节奏压了下来,剧情停滞了,还需再斟酌。
还有就是该剧在行当设置上堪称“老生大荟萃”,杜镇杰、张建峰、杨少彭等不同流派的老生同台飙戏,十分有趣也十分冒险,但从呈现看,没有低谷,也不见高峰。是否可以放开思路,比如上海京剧院的《成败萧何》和《春秋二胥》就以花脸饰演韩信和伍子胥,相当成功,可资借鉴。
(作者为中国戏剧文学学会常务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