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是什么样子?人造出的神与鬼,不论多么狰狞,也不论多么恐怖,本质大都是人模人样。
在史前艺术中,有一些半人半兽的艺术形象,不论是绘在彩陶上的或是刻画在器物上的,这样的形象都被我们认作是神面,是神灵人格化的偶像。这样的神面,表现有特别的恐怖感,你觉得它像人,但并非是人。神面的狰狞模样,在史前艺术的表现上大约是一个通例。圆瞪的大眼,龇出的獠牙,恐怖之态令人惶惑。这样的神面,是史前人制作的神灵的简化图形,它并不只是表示一个头面,而是以头以面代表神灵的本体,头面是神灵完形的一个象征,是一个简约的造型。
研究者比较关注的有像良渚文化玉器上雕刻的那些神面,神面装饰在一些玉牌、玉钺和玉琮等礼器上,神面刻有向上与向下龇出的獠牙,显出庄重与威严之感。从良渚人制作的神面看,有的神面是有体有面的完形,而大多都是简化的只有嘴与眼的脸面。大量的神面都是这样简化的结果,而最经典的简化,就是最后只留下了神的一双眼睛。玉琮上许多的神面,只有眼或嘴的刻画,或者连嘴也不见了。这样看来,对于良渚人来说,神的眼睛应当是最受他们关注的。
若干件收藏在各地博物馆的传世品玉神面,是研究者经常提到的一些藏品,如美国福格美术馆收藏的一件,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收藏的一件,也都有龇牙瞪眼的模样。这些收藏品的年代并不容易确定,有的可以早到新石器时代,有的可能晚到商周之际。商周遗址出土的同类玉器往往被归入新石器时代。
最值得关注的是新近在山西曲沃羊舌村西周晋侯大墓中出土的一件神面玉饰,玉神面扁平形,正面阳刻狰狞兽面,臣字形大眼,上下均有一对獠牙龇出。这样的一些玉神面,虽然多数都有冠饰,有的甚至还有包括珥饰在内的细致刻画,但都只是一个头像,也都是合于以头代体的神灵图像制作传统。
当然更早的发现,是湖南黔阳高庙遗址陶器上刻画的神面。那神面的构图已是非常完整,也已经是很固定的形态,也都显露着龇出的獠牙,狰狞之态跃然眼前。这样的神面年代早到距今7000多年前,这是中国史前陶器上见到的年代最早的神面刻画。这个神面已经相当简化,只留下一张龇着獠牙的嘴;这与后来的良渚文化显得不同,良渚人简化的神眼已经没有了狰狞的模样,而高庙人简化的神面因为獠牙尚存,依然显得狞厉。
史前狰狞的神面,也偶尔出现在彩陶上。半坡文化的彩陶上见过这样的神面,不过以往研究者似乎不大在意这个发现。在临潼马陵遗址的一件陶瓶上,绘一戴着尖顶帽的神面,一双圆圆的大眼,宽大的嘴角向上龇出一对大獠牙。神面的左右,还绘有一对倒立的大鱼。
不用太仔细地观察,我们就能作出一个明确的判断:这个属于半坡文化的彩陶所绘神面纹,与高庙下层文化以及良渚与龙山文化中的神面纹,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偌大的獠牙是其共同的特征。不同之处是那两条附加的鱼纹,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提示——它告诉我们,半坡文化这样的神面,一定与鱼有着密切的关系。这也就是说,它与鱼崇拜有关,这是鱼之神。
说到彩陶,说到半坡文化,又说到神面,就一定要说说半坡彩陶上的人面鱼纹。
半坡文化的人面鱼纹,它令许多研究者百思不得其解,也令大众为之迷惑。它究竟表示什么意义,最主流的解释是怎样的?现在所知足有20多种解释,很难说何种说法算是主流,也无法确定哪种解释更正确。比如人面鱼纹有的说是半坡人的图腾,有的又认为鱼纹象征女阴,这是用图腾与生殖崇拜所作的解释。
不过有一点值得注意,这样的人面鱼纹,毫无例外地是绘在儿童的瓮棺等葬具上,而在半坡文化居址内的彩陶上没有发现。所以我以为,这样的纹饰一定有特别的意义,不属生活中纯粹的艺术品。
在西安半坡和临潼姜寨等遗址,都见到人面鱼纹盆,人面戴着尖顶的鱼形冠,嘴角两侧用鱼纹作装饰,有时冠两侧也有两鱼作装饰,一幅非常怪异的神态,一看就觉得这不应当是半坡人平常的装束。有时在这样的人面鱼纹之间,还绘出写实的鱼纹来。
其实,这人面鱼纹中的人面,它所表示的也许还是鱼头,或者说它是人格化的鱼头。在西安半坡和芮城东庄村遗址,都发现过人头鱼身纹,侧视的双身鱼前绘着一个人面。而这人面的局部特点,是与上述鱼纹中的人面接近的,如线形的眼,在半坡见到的一例就几乎是一样的。在半坡遗址,更见到一例将鱼头绘作人面的彩陶图案,将人与鱼融作一体,我们觉得这绝不会是一般的艺术作品。
将动植物人格化,这是史前人造神的固定方式。一种动物图像,在给它安上一个人面之后,它便有了神格,半人半兽,也就成了神形的固定格式。这样说来,人面鱼纹还真可能是半坡人心中的神灵形象,是什么神格,会不会是水神,或是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