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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5年09月21日 星期一

    松风雅意 琴韵流芳

    ——试读《听琴图》

    作者:朱良志 《光明日报》( 2015年09月21日 15版)
    “吟徵调商灶下桐,松间疑有入松风。仰窥低审含情客,似听无弦一弄中。”——臣京谨题

        故宫此次《石渠宝笈》大展,有一幅宋徽宗赵佶的《听琴图》立轴。这是一件可以代表宋元以来优雅艺术传统的作品,也是一件能反映这位书画兼擅、对中国艺术产生长远影响的艺术家成就的作品。《听琴图》的画面中一人着玄色道衣于松下抚琴,前有两文士,分坐左右,一人着绿衣,仰首远望;一人一袭红裳,颔首低眉,都在静神倾听。二人仪态秀雅,风神不凡,从其装束看,显然有很高的位置。绿衣者身后还有一童子,也为这琴声打动,伫立凝神。画面静气扑面,风味朴茂,体现出传统美学所追求的冲和淡雅的境界。画面状态极佳,绢未酥脆,色未漫漶,近千年过去,完好如初,历史的风霜洗练,还使它平添了幽深静寂的风神。赵佶真迹或传为他所作的存世作品有10余件,此作最称典雅。此作或可视为反映宋代风格、宋人情意的“宋式”标本。

     

        此画无疑出自北宋人之手。鉴定界前辈张珩说:“赵佶的《听琴图》,乍看起来,绢地整洁如新,令人生疑,似乎为此画提出否定的证据。但细看此画的风格的确是北宋,上面赵佶的瘦金书和蔡京的题诗更是确真无疑。”(《怎样鉴定书画》33页,上海书画出版社2011年)但画到底是否为赵佶所作,还是画院中人代笔,至今并无定论。徐邦达、谢稚柳等鉴定大家推测可能是画院生代笔、徽宗御题。但综合看来,当为赵佶手笔。徽宗好道教,《听琴图》上弹琴者为一位道士,或以为此画就是这位爱琴的“道君皇帝”的画像,而穿红衣者就是蔡京。这样理解似乎过于执实,此画着力创造的是极富文人意味的听琴境界,并非为一位爱好道教的艺术皇帝造像。画中笔墨接近于传世赵佶真迹的特点,画中微妙而精湛的艺术表现恐非代笔者所可为。

     

        徽宗一朝,在中国绘画发展历史上具有重要意义。熟悉徽宗宫中艺事的邓椿在《画继》中载徽宗之言:“朕万几余暇,别无他好,惟好画耳。”赵佶以皇帝之尊提倡绘画,广招天下贤士进翰林图画院,提高院画家地位,并将“画学”前所未有地纳入科举的轨道,中国绘画的职业化至此达至极盛。

     

        而赵佶就是此画院的最高导师。他作为一位有很高品位(绝不因他是皇帝而溢美之)的艺术家,是新的艺术风气的开创者。有关徽宗一朝绘画故实的记载有两个突出特点:一是写实性,审物的功夫被作为绘画的基础;一是对诗意境界的追求。写实为基本功,但仅靠写实难以成为有品位的画家,而是要通过写实创造诗意的境界。如当时画学试题中,有一题为“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一般人画小舟系岸,空无一人。第一名却画一人卧于舟尾,横孤笛,意趣萧散,在有人中追无人之境。又有一题是“踏花归去马蹄香”,不少人画马踏花丛,第一名却画一群蝴蝶飞逐马后。由神宗到徽宗朝文人画风气正炽,文人画追求“骊黄牝牡之外”的境界创造,此与徽宗画院的主张有密合之处。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徽宗一朝推荡了文人画的观念。

     

        《听琴图》鲜活地反映出这个历史时期的绘画审美风气。画家以极工细之笔入之,古藤上的每一朵小花,地下的苔痕历历、小草依然,乃至七弦琴的每一根琴弦,琴桌上波浪的每一缕波纹、香几上钧窑香炉从缝隙中溢出的缕缕香烟,都画得惟妙惟肖,使人如临实境。但此画又不在画一个听琴的事实,而要通过松风琴韵,表现静穆萧散的文人意趣。

     

        听琴,作为中国古代绘画主题之一,很早时就超越了音乐活动这一形式,而成为表达中国人文化观念的母题。听琴,其意不在琴。不是听之以耳,而是听之以心。听琴,在音乐的氛围中,着意创造人与人、人与天地契合一体的境界。伯牙与钟子期高山流水式的知音难遇在强调这一点,伯牙随老师成连学琴的故事强调的也是这一点。伯牙学琴三年不悟,成连说我请我老师来教你吧。他将伯牙带到海边松下等候,自己去请老师,伯牙等啊等啊,就是不见老师以及老师的老师来,他放眼茫茫大海和绵绵山林,不由得拿起琴来弹,琴声在山海天地间飞扬。他忽然明白了老师的意思——成连所介绍的这位老师就是天地宇宙。他向着茫茫大海山林诉说着寂寞,琴声带着他汇入无边苍冥。而被历代文人奉为圭臬的陶渊明的无弦琴也在说明这一点。沈周有诗说的好:“松风涧瀑天然调,抱得琴来不用弹。”不在琴,而在意。

     

        《听琴图》以极精细的笔触来表现这样的精神气质,不光是外在细致,更是内在体验的微妙玲珑。音本无形,意本难见,故假有形而出之。《听琴图》中琴者似乎在弹《高山流水》式的心灵衷曲,琴桌上的大海波浪就在暗示这一点。琴者旁边特地置一香几,香炉里的香烟在静谧的空间缭绕,音声在香氛中直入听者的灵府。而琴者身微倾,目凝结,吟揉提按,似乎也随之俯仰。琴者身后高松入云,寿藤缠绕,袅袅之中,似乎将此声送入天穹。绿萝树底自弹琴,所重正在这意趣的绵延。古代松下听琴图式似有定制,如南宋刘松年的《听琴图》、元盛懋的《松下鸣琴图》等,多画群松。而此作所画孤松孑立,又暗取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中“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的意蕴,强调音乐脱略俗韵、孤迥特立的风标。由此也可见,此画非为帝王政治之谋划,乃为文人意趣而张目也。

     

        在空间布陈方面,此画着力创造一种“空庭”的视觉体验。此图与可能出于徽宗朝画家之手的《文会图》《十八学士图》等卷式雅集图在结构上有明显不同,不是横向平面延续性展开,而是纵向展开,孤松拄地撑天,向上延伸,而画面的主体听琴场面压缩在画的下端,松高而人小。同时琴者与听者之间也有较大距离,突出松高风生、庭空气寒的特点。空空荡荡,洒洒落落,弹到万籁空寂,弹到忘言绝虑。所谓万壑松风清两耳,九天妙音净初心。琴以清为本。南宋赵希鹄《洞天清禄集》说:“道人弹琴,琴不清亦清。”明徐上瀛《溪山琴况》说:“语云:‘弹琴不清,不如弹筝。’言失雅也。故清者,大雅之原本,而为声音之主宰。”此画在空灵淡远中所传递的清寒之意,隐然可感,澄如秋潭,皎似寒月。

     

        赵佶酷爱石,北京故宫所藏其《祥龙石图》,是其对石中天机的咏叹。而其所建艮岳最以名世者也在石。石与琴又具有密切关系,中国人以石上鸣琴来表达自然野逸之兴,以拂簟邀云、眠琴选石为一胜境,所谓“扫取石床空,眠琴抱萝月”,这成为文人旨趣的体现。《听琴图》作者显然是一位爱石者,也是一位画石的高手。三人所坐皆为天然石礅,上覆以软垫,累石之形与前面放置盆景的叠石为相同构置,彼此呼应,画家在气氛刻画上是如此用心。琴者石上鸣琴,传递天然逸响。正对琴者的叠石假山,上有古器(胡敬认为是博山炉),鼎中有白色的细石,中植纤小花木,白色的小花宛然在目。似乎琴者就是为这几朵白色的小花而演奏。小花也对之而颔首深领。物虽小,但却是这幅画的点睛之处,就是要突出人与世界融通一体的精神。

     

        这幅画对了解宋代文化还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图中出现琴桌和香几两件家具,其形制体现了典型的宋代特点。与明式家具相比,宋式家具线条简淡清逸,色彩温雅沉静。如这件香几,据家具专家周默先生(曾著有《木鉴》《紫檀》《雍正家具十三年》等)说,所用为乌木,生长于东南亚,色黑无纹,纯净明快,给人淡尽风烟的纯净感。画中出现的盆景,置于一画之突出位置,说明盆景作为艺术装饰,自唐代产生以来,至此已享有高位。而香几上的钧窑香炉,对了解宋代瓷器的发展也有帮助。

     

        《听琴图》是一件感人至深的作品,古人以“眠琴绿阴,上有飞瀑。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为至高体悟境界,此画真有以当之。

     

        朱良志 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北京大学美学与美育研究中心主任,北京画院传统绘画研究中心主任,曾任纽约大都会博物馆高级研究员。著有《南画十六观》《石涛研究》《八大山人研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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