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张政烺》虽然出版了,许多珍贵的史料得以保存下来,但我感到还有一些话想说。除了学术界以外,知道先生大名的人会有多少呢?其实先生根本就不在乎这样的问题,因为他是一个纯正的学者!他一生心心念念的是他的学问!他用自己一生辛勤的钻研在众多学术领域里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从而得到了许多学人的尊重。
我想起上世纪90年代后期我正主编《学林春秋》时亲身经历的一些事:我在向季羡林先生组稿时,他了解到我编这部书的主旨后,马上问我:你请没请张政烺先生?我答:请了。他说:这就对了。随后我在组何兹全、任继愈、马学良三位的稿件时,他们也都问到我同样的问题。这是我编辑生涯中唯一碰到的一次,可见张先生在学者心目中的地位。
蔡美彪先生曾对人说,在咱们社科院,真正有学问的人有两位:一位是钱锺书,再一位就是张政烺。蔡先生这样说肯定有他的道理。我跟这两位大师都有过接触,钱先生学贯中西,汪洋恣肆,对平辈人不轻易称许,他对张先生会怎么看呢?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忍不住问过栾贵明先生。他告诉我:有一次钱先生读了张先生的一篇文章,马上写了一封四五页纸的信,让栾送给张先生。信没有封口,栾看了,是钱先生称赞张先生的话。这是一件有趣的事,能说明一点问题。
说到张先生的学问,我的恩师赵守俨先生曾给我讲过一件真事:上世纪70年代,中华书局奉命组织全国著名的史学专家齐聚北京,整理、点校“二十四史”。赵先生实际负责组织工作,他同张先生很熟,为此去拜访了张先生,请他先选好自己点校哪一史。张先生明确表示:我先不选,剩下哪一史,就算我的。结果剩下的是《金史》,就由张先生负责点校。为此,我还曾当面问询过先生,他告诉我是有这么回事。
其实,这方面的事例在书中还有许多披露,如先生1934年在北大史学系读二年级时,胡适在给他们上课时问道:你们有谁知道《封神演义》的作者是谁?无人回答。先生当时不在课上。课后有同学向他说到了这件事,他随即给胡适写了一封信,告之该书的作者是陆长庚,信中作了较为详细的考证。胡适看后回信说:现在得你的考证,此书的作者是陆长庚,大概很可信了,并将两信征得先生同意一并在北大校刊上发表。
上世纪50年代,有一次故宫请专家去鉴定一件殷周青铜器,参加的人皆为当时的名家,年轻点的只有张先生一人。众人皆认为有铭文的铜器是真的,只有张先生一人坚持说器物是真,而铭文是假的,伪造的。后来证明先生的结论是正确的。
90年代,有人拿出一部《周易本义》说是宋版,书上盖有几个不同时代的人的藏书章,看上去似乎流传有序,确为宋本。王绍曾先生看后有些怀疑,建议请北图的冀叔英看看。冀看后只是笑了笑,说:“不好说。最好请张先生看看。”结果张先生看后,拿出实物,断定为清刻本。真相终于大白。
《顾颉刚日记》中记录1957年中秋节童书业来访时说道:现代人所作历史研究文字,大都经不起复案,一复便不是这回事。其经得起复案者只五人:顾颉刚、吕诚之、陈寅恪、杨宽、张政烺。然吕有时只凭记忆,因以致误;陈先生集材,大抵只凭主要部分而忽其余,不知尚有许多零星材料,不能搜罗净尽,以是结论有不确者。顾亦然。杨巨细无遗,结论却下得粗。其无病者,仅张一人耳。
这样的事例书中还有很多,不一一列举。但这些事例足以证明:张政烺先生是当之无愧真正的国学大师。对于这样的大师,我们是不是应该多了解、多知道一些呢?因为有大师而不知道,这就不仅仅是个人的无知,而是民族的悲哀了!写到这里,我又想起张先生常爱对年轻人说起的那句话:快去读书!
(作者系新世界出版社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