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东的华蓥山脉蜿蜒楔入重庆城西,一座山峦拔起,这就是被称为“渝西第一奇峰”的歌乐山。
生于歌乐山麓、长在嘉陵江畔的我,儿时就读于树人小学,唱着儿歌“歌乐苍苍,嘉陵泱泱,我们的学校就在这山水的中央”。
学校组织登山活动,正处于封山育林的歌乐山,二郎关上成渝公路九曲盘旋,一座石桥飞跨两峰,甚是雄伟;凉风垭顶大树参天,古木夹道,山风吹拂,顿生凉意;陡峭的三百梯,巨石铺就的步云桥下山泉下落,形成飞瀑。上得高店镇,巨大的黄葛古树遮蔽着火辣辣的太阳,同学们三三两两以条石为椅“歇稍”(四川话休息)。登上歌乐山巅云顶寺,看见满山的浓雾,遍地的松树,呼吸着清爽的空气,一扫疲劳,各位同学打开书包,拿出饭盒,吃着家里预备的四川泡菜,就着川东榨菜,个个叫着“安逸、安逸”,“要得、要得”。当云开雾散时,百里见双流(指嘉陵江、长江),一山肩两坝,沙坪坝学府比邻,工厂众多,梁滩坝(今大学城·微电子工业园)平畴原野,虎溪河、梁滩河环绕其间,一派田园风光。儿时的记忆总是快乐的,中学时代又在歌乐山金刚坡住了一载,虽是无书可读的时光,却感受了大自然的诱人风光,听着“云顶三重殿,高店黄糕粑,金刚杜鹃花,桂花湾里桂花香”的民谣,此后又到巴县下乡当知青,当了三年农民。
改革开放后,当了几年工人又读书求学,仿佛疏远了歌乐山。谁知几年后喜爱读书撰文的我又到地方志办公室工作,研究沙坪坝的历史文化,歌乐山成了我研究的课题。作为地方历史文化的研究、记述者,在歌乐山采访、寻觅,和街道、镇上的乡亲品着山上茶园的清茶,端“单碗”(川东巴县语指喝酒),品“辣子鸡”,听民间故事、民俗传说;和重庆师范大学历史系管维良老教授在森林公园辨识摩崖石刻文字;与歌乐山旅游开发办公室、文物管理所一起踏勘溶洞、查看树种;又去档案馆、图书馆查阅史料,尤其是上世纪八十年代重庆文艺界一场关于修建歌乐山诗碑林的讨论,让我走入歌乐山研究的领域。一座历史文化名山的轮廓渐渐清晰,“歌乐山史话系列”文章陆续在报刊上发表。
上世纪30年代成渝公路纵贯歌乐山,打破了山林的寂静,于是有磁器口的四川乡村建设学院来此成立歌乐山乡村建设社,兴学,讲学,办合作社,维护森林,修建新村,指导农民科学种植,把山上的农产品运往重庆城区。全面抗战爆发后,歌乐山文风兴盛,诗人、作家、画家、音乐家荟萃歌乐山上、金刚坡下,创作戏剧、诗歌、散文、小说,遂有名篇佳作问世。郭沫若先生的《甲申三百年祭》在重庆《新华日报》上发表,影响巨大,他描写纺织女工战时境遇的短篇小说《金刚坡下》发表后,诗人胡危舟将其改编创作为诗剧《金刚坡下》;画家李可染得郭老诗歌《水牛赞》手书后,创作了《水牛赞诗意图》,并终身画牛,成为绘画艺术佳话;朗诵诗人高兰的长诗《哭亡女苏菲》以丧女之痛,寓战时民众的苦难,传诵数十年,成为现代诗歌名作;臧克家在歌乐山的大量诗歌中,有描写与歌乐山乡亲们深厚情感的诗篇,朴实清新,诗人复员东返时还创作了长诗《歌乐山》;诗人、作家冰心1940年由昆明迁居重庆,居住歌乐山,创作诗歌、散文、小说陆续发表,1957年冰心先生还以歌乐山的经历写作了《小橘灯》。1990年1月16日,一篇署名冰心的《我记忆中的沙坪坝》的散文手稿寄到了区政协,随信函还有冰心老人问候沙坪坝、歌乐山乡亲的名片,这让沙坪坝区的领导和文艺界欣喜万分,争相传诵,老人那浓浓的爱弥漫开来,感染着大家。沙坪坝的一些中小学把这篇回忆歌乐山、沙坪坝的散文与《小橘灯》一起列为课外读物。2002年我主编的《重庆沙磁文化区创建史》,将冰心寄来的手稿影印发表,2011年《沙磁文化区抗战文艺作品选辑》(第一辑),也收入了冰心的两首诗和一篇散文。我想,冰心先生作品中期盼和平,愿人类充满爱,应是歌乐的真正含义吧!
对歌乐山的研究、撰述有几十年了,已近六十的我,又仿佛觉得与山的对话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