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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5年06月14日 星期日

    经典背后

    瑞祥春和画如诗

    作者:赵炳凤 《光明日报》( 2015年06月14日 11版)
    《瑞祥春和图》之三(壁画) 钟开天
    《瑞祥春和图》之五(壁画) 钟开天

        2012年,成都军区专业创作员钟开天受邀为人民大会堂常委会议厅弧形过厅创作巨屏壁画《瑞祥春和图》,来反映祖国欣欣向荣、一派生机盎然的盛世祥和图景。这样的任务落在云南最具实力的资深艺术家钟开天身上并不奇怪。

        《瑞祥春和图》由五幅286㎝×215㎝的画作组成巨屏壁画,创作历时九个月。因机缘巧合,我有幸在钟开天老师身边做些辅助工作,亲眼看到这幅作品从木炭放稿、毛笔勾勒、浓淡渲染、随类赋彩、画面调整、反复修改到制作完成的全过程。从小稿的认可到大画的完成,钟老师不是就完成画作而画画,而是在小稿基础上的再创作。作品强化云南热带雨林的元素,应用中国花鸟山水画相结合的艺术语言,以中为主,中西兼容,繁而不乱,工而不板,细而不腻,艳而不俗,远观有大气象,近看十分精致,在继承中国画的优良传统基础上又有突破创新,具有很强的现代意识和时代精神。

        钟开天从艺五十多年,四十余年的军旅生涯,铸就了他的刚毅豪迈和铮铮铁骨。从为报刊创作插图,到参加全军美展、全国美展,再到一件件巨幅作品悬挂于各种重要场所,所有成就的取得,都不是偶然的。

        为创作《瑞祥春和图》,在用兵器仓库改装的近400平方米的明亮宽敞的小墨雨画室,单位为钟老师做好了各种后勤保障,他每天日出而作,披星戴月。最难忘的是,有一天回家的必经之路被拉沙的大车堵死了,只有掉头绕道,出门时晚八点,车在青龙峡的山沟里摸索,四周群山环绕,山路蜿蜒,黑灯瞎火,杳无人烟,三辆车在徘徊颠簸了三个多小时之后才走出困境,到家时已近凌晨,但第二天一早,他又精神抖擞地站在画室的“脚手架”上。

        钟开天始终坚持生活是创作的源泉,注重写生,有感而发,他每画一种东西都是自己写生得来。大到三米高的木棉花,小到荷叶上的小水珠,站在石头上的小鸟,草地上闲庭信步的孔雀。孔雀,是此壁画的重中之重,壁画绘有十八只孔雀,形姿各异,体态优美,秀逸闲雅,色泽斑斓,花翎点点,闪烁着蓝、绿、紫铜光芒,雍容华贵,瑞丽吉祥,美不胜收。历经二十余年对孔雀的摹写、创作、研究,在袁晓岑先生写意孔雀的基础上如何突破?对于通过孔雀体现时代精神,从笔墨意境到造型,钟开天下过很大功夫。然而当画到开屏的白孔雀时总感觉不够理想,已经画到第五天了,对花翎的表现始终不满意。对着现有园子里的12只蓝孔雀、绿孔雀,那画了千根万根千丝万缕的如苏绣的白孔雀就是体现不出高贵典雅,圣洁傲岸。他手里拿着孔雀羽毛,百思不解:该如何体现花翎的“眼睛”和开屏的层次感?市场上有白羽毛卖吗?我偶然提起圆通动物园有朋友在里面工作,钟老师立刻叫我去动物园求白羽毛。面对取来的两根珍贵的白羽翎毛,他如获至宝,把羽毛小心翼翼地贴在“白孔雀”旁边,细致观察,认真排列疏密相间的白细绒毛,用赭石加钛白表现密集的花翎“眼睛”,用土黄调白色画长毛才能区分开背景,画出来才立体,又以周边岩石和植被衬出羽毛的洁白。钟老师用了十多天的时间,数次修改,勾勒过的白线足有万根,一面参考一面思考,一面画在画布上,才把白孔雀开屏时的怡然自得、英姿勃发、昂扬向上和不凡气度表现出来……孔雀是壁画的点睛之作,十八只孔雀可以说达到了超绝、神似!又如云南常见的三角梅叶子花,火红、一片生机、山花烂漫,画面上作气氛渲染必不可少。钟老师已经大面积勾勒,完成造型,并且助手也帮着分色罩染,但回头来看又觉得虚实和空间感不够。他毅然决然全部擦掉,推倒重来。那可是站在推车架子上高空作业了十多天的成果呀!用钟老师的话说,就是要舍得破坏,哪怕局部画得十分精彩,如与整体不符,也得放弃,置身须向极高处啊!第二天,他从自家的露台摘了红、白两色的叶子花,放在灌了水的纸杯里,爬上推车,左手端纸杯,右手握勾线笔,一站又是四个小时,连上厕所的时间都觉浪费所以尽量少喝水。那密密麻麻比大拇指大不了多少的万朵小叶子花,经过反复精心绘制勾勒,更加柔美娇羞灿烂热烈。

        钟老师在色彩处理上十分主观,他不会囿于物体的固有色,而是注重内心情感和意境的表达与画面整体构成的需要。比如右下角大块的龟背叶大胆地使用西洋红压朱砂,是为了与左上角的木棉花相呼应。他吸收西画中的复合色,达到色彩在冷暖对比中的丰富和谐以形成调子。他坚守中国画以线造型,把十八描扩大为一种肌理效果,注意线的虚实、疏密、方圆对比和结构关系,线、墨、色的有机融合,而达到整体的统一。他笔下的牡丹,大面积组合,顾盼有序,婀娜多姿,与孔雀相映成趣,色彩艳丽,雍容华贵,娇嫩宜人。以书法用笔画竹是钟老师的强项,他的风竹笔法劲健具山野之趣。他依据画面需要,或朱砂,或石青、石绿、黛墨,所画之竹散跑于雨林花丛之中,显得有动感、很精神;他笔下的小草,信手拈来,灵动一片;他的一群小鸟自由翻飞娇憨可爱。那高大挺拔而火红的木棉树,如少女长发瀑布下垂的石斛花一片灿烂金黄。白如羊脂玉的石崖,绿如翡翠的旅人蕉、龟背叶;色彩斑斓的炮仗花,蝴蝶兰、槟榔树上的无花果;大榕树盘根错节,粗壮的枝干上长满了藤蔓、野花、小草……石下流水潺潺,碧潭清泉,野鸭戏水,锦鸡信步,蝴蝶翩翩;宛如玉带的江水,点缀有傣家竹楼,少女汲水,仿佛人间伊甸园。

        《瑞祥春和图》是一部交响诗,美丽丰富而神奇,变化万千而层次分明、和谐自然,这是对生命自然的赞歌。凡此种种,无不以科学实验的严谨态度,突破创新的发展观来描绘。那被擦落在地板上的木炭、铅笔屑,锈蚀但坚硬的工具刀,残留的数百支成堆的铅笔头和木炭条,擦破用坏了的几十块抹布,画秃磨掉的毫笔排刷,用尽的牙膏皮似的丙烯颜料和矿物颜料一堆一堆被清理到垃圾桶。还有那跟随百米长电线插线板移来移去的电吹风机,粉身碎骨不见“尸骨”的大量垃圾……擦了又重新来过,另起炉灶,这是用脑力和体力在拼命啊,这劳筋伤神的差事,怎么就把人磨砺得更勇往直前呢?古稀之年的钟开天,每天数十次攀登于脚架、轮车上,百余次地站立、坐跪或爬卧于地上作画,高兴时偶尔哼哼小曲,画到难处又眉头紧锁,有时情不自禁问我们:“我是否已经江郎才尽,为什么老画不好这一笔?”而寝食难安的小情景天天在画室上演。漫长的创作过程,寒来暑往,冬天画室的洗笔水可以结冰,冻僵的手仍在握笔。热水袋、电烤炉对于偌大的画室只是杯水车薪。夏天画室的铁皮屋顶如烤箱,让人汗流浃背。

        作为一个年轻画家,我为钟开天老师严谨、执着、追求完美的近乎苛刻的精神、物我两忘的状态彻底折服了。他放弃朋友间的聚会雅玩,舍弃家庭天伦之乐的惬意,很少参加文化艺术界邀请出席的会议、笔会和采风活动。他不抽烟、不饮酒,与麻将扑克无缘。为有更多的时间流连于画面之前,为减少上下“脚手架”的次数,他尽量少喝水,可他是一位年逾七十岁的人啊!我常常思忖:我在七十岁时能否做到?我现在能否做到?他几乎放弃一般人该有的一切享受,为了艺术,如佛徒遁入空门,如道士深山求仙,如入地狱之门,一般常人都难以做到的。钟老师常跟我们讲:“我是笨人使憨力,我下一年的笨功夫未必比得上大师们酒后一挥而就的作品。”“我没有这么潇洒,也没有这个天分,玩不出来艺术。我们地处边疆,缺少区位优势,天时、地利都不占,我画不好画,但我愿意认真画,我的作品是拼命拼出来的。”

        这哪里是画画?分明是在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所不同的是,将领指挥千军万马横扫疆场,而钟老师统帅山川林木、人物花鸟,同样振聋发聩。同时又如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不信你看,那远处丛林高飞的一行白鹭,宛如系在少女脖子上的丝巾,圣洁,飘渺,令人心驰神往。

        的确如很多人的评价:“钟开天是画不惊人死不休”,必以精品力作典藏传世于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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