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涅槃与再生——乐黛云先生作品联合读书会暨新书发布会”在京举办。会议现场,84岁的乐先生语速轻快,思维活跃,侃侃而谈,一如年轻时充满激情。
第一次听到“乐黛云”这个美丽的名字还是很多年前,后来没想到她竟成了我的老师。第一次见面时,我就下意识地尊称她为“乐先生”,后来在电话的那一端,经常听到她的老伴汤一介先生也这样亲昵地敬称她:“乐先生,电话!”的确,作为中国比较文学界的旗手,乐黛云当得起“先生”二字。
20世纪80年代以来,当西方比较文学日趋走向沉寂之时,中国的比较文学则借力于国家的改革开放,迎来了崛起与发展的契机。乐先生从季羡林、杨周翰、李赋宁等老一辈学者手中接过中国比较文学的大旗,以兼容并包的开放心态集结了本专业及相关领域的学者,引领着这个学科前行,使中国比较文学汇聚成一个气象宏大的学科群体。在当代中国学术史上,还真的没有哪一位学者能够如此本色地以个人魅力推动着一个学科的发展并使之与国际学界接轨。客观地讲,她不是那种坚守于孤寂中把学问做得很精致的个体知识分子,她是视野和心胸都十分开放的大众知识分子,透射出迷人的卡里斯马型人格魅力。
乐先生一生大起大落,大概没有哪位当代女性学者更具有她那般人生的传奇色彩。从投身北京解放的学生运动,到经历“反右”“文革”,再到引领新时期中国比较文学群体的前行,所有这些让她亲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她本身就是一部沉淀沧桑且言说不尽的当代中国学术良心史,在这部记忆的历史中:生者与死者依然在对话,沉默地言说着光荣与卑劣、骄傲与耻辱、欢悦与苦楚……历史的荣辱在这位老人的身上得到见证……讲述与评价乐先生,应该透过历史的烟尘来完整地审视。倘若我们仅以忘却历史的眼光断代地注视她,就只能在历史逻辑的残缺中捡拾起一些碎片式的印象,这对于乐先生来讲是遗憾的。
乐先生年轻时就是个才女,她从小是在一个富足且有文化的家庭中长大的。然而,我们又无法使用钟灵毓秀、婉约睿智等一般意义上的修辞来形容她的才华,她不是那种普通的大家闺秀般的才女。她聪慧,接受能力极快,激情又锻造了她的性格本色,所以她一旦认定了一个前行的方向,即可以义无反顾且激情四射地投入其中。17岁那年,为了冲出那个时代山城老旧的封闭生活,作为新女性的乐黛云曾与呵护她的父亲多次争吵,甚至以死相威胁,执意要远离家乡贵阳,去北京大学读书,去追求真理与革命。其实,少女时代的她对革命的理解,还仅仅是出于对维护正义的浪漫想象,而这一切更多的是源于她开朗的性格在本色中所迸发出的激情。她曾这样宣示自己:“与其凑合地活着,不如轰轰烈烈干一场就去死。”用她公公汤用彤先生的话说:“她这个人心眼直。”
乐先生的性格是非常本色的,她不是那种左顾右盼的多虑女性,她不愿让自己在思虑的焦灼中刻意把周遭的事情平衡得如此精致,激情往往使她的聪慧简单到极其透明。也正是这种性格的本色铸就了她在事业上的辉煌与灿烂,当然,也让她的生命遭遇了太多的坎坷与苦涩。乐先生一生都是如此,得失尽在其中。
半个多世纪的岁月中,乐黛云先生和汤一介先生,像同行在未名湖畔的两只小鸟,相依相伴,相濡以沫。2014年,汤先生仙逝了。我想一只小鸟飞向了天堂,另一只小鸟一定会悲痛欲绝。然而,送走了汤先生,乐先生就又现身于各种学术活动现场,并且思维依旧敏捷,发言语速依旧轻快。如今,乐先生又恋上了古琴,闲暇时常常焚香抚琴,以她本色的人格魅力吟咏着:“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我想,那琴便是汤一介先生遗留在人间的情致了。
(作者为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