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和2015年分别是契诃夫逝世110周年和诞辰155周年,文化界也因此掀起了纪念这位文学巨匠的热潮。契诃夫一生著有4000多封书信,这些书信与列夫·托尔斯泰的日记一起,被誉为19世纪俄罗斯文化的两大奇观。在这个契机下,一生研究契诃夫的戏剧评论家、剧作家童道明,日前翻译并创作了《可爱的契诃夫:契诃夫书信赏读》,带领读者走进这位文学巨匠的内心世界,感受他的人文情怀。
1959年,年轻的莫斯科大学中文系教师拉克申一边读着论文《论契诃夫戏剧的现实主义象征》,一边感到惊喜。这篇论文来自一名叫童道明的中国留学生,拉克申毫不犹豫地打了“优秀”。那时正是中苏两国的“蜜月期”,他叫来童道明,认真地告诉他:“童,我给你的论文打‘优秀’,并不是因为你是中国人。我希望你今后不要放弃对于契诃夫和戏剧的兴趣。”
这些话开启了一段奇妙的缘分。童道明在研究契诃夫的过程中,被其作品中浓厚的人文情怀和人道主义精神感动。因此,他希望通过翻译契诃夫书信,“让中国读者,特别是青年读者一起阅读和喜欢契诃夫”。
从2013年8月开始,童道明用了三个月的时间,重读并翻译了契诃夫最有代表性的247封书信,内容包括与俄罗斯文艺界巨擘托尔斯泰、高尔基、柴可夫斯基、蒲宁等人的交往,还有罕见的写给妻子的情书等。童道明还进行了批注,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书信的内涵、外延。
以书信为路径走近契诃夫
从书信入手,无疑是了解契诃夫的最好路径,因为他几乎每天都与亲友通信。在1982年苏联出版的30册的《契诃夫全集》里,有12册收录了他留下的4000多封书信。童道明说,10年前,他第一次阅读契诃夫书信,当读到以下这些话语时,热血沸腾了起来。
契诃夫谈写作。“简洁是天才的姐妹”(1889年4月21日信);“应该这样描写女人,让读者感觉到您是敞开了背心,解掉了领带在写作的。描写大自然也应如此。请把自由交给自己。”(1888年10月20日信)
谈做人。“把自己身上的奴性一滴一滴地挤掉”(1889年1月7日信);“再没有比世俗的生存竞争更乏味和缺乏诗意的了,它剥夺了生活的快乐,而让灰暗的俗气弥漫开来。”(1894年7月11日信);“宁做刀下鬼,也不做刽子手。”(1889年1月2日信)
谈人生。“我们是这块土地上的小老百姓,将来也会像小老百姓那样地死去——这是命运,毫无办法。只好顺从命运,就像只好顺从天气一样。”叹息过后,转又用诙谐的口气写道:“向您的夫人问好,也向您家的那些鹅儿和鸭儿问好。”(1890年2月9日信)
这个可爱的契诃夫!
书信中的契诃夫,还是一个关怀穷苦大众的人。在给妹妹的信中,契诃夫主动问候了家中刚刚生孩子的女仆,并提出,可以把孩子接到家中一起生活;在去世前的一个月,契诃夫还不遗余力地为一个并不熟识的、身份卑微的教堂助祭,办理他儿子转学的事宜。
契诃夫也同情乡村教师的困境,他曾说:“如果我有很多钱,我就在这里为生病的乡村教师建造一座疗养院。您知道吗,我会建造一所很敞亮的房子,窗子很大,天花板很高……”他甚至认为:“当我看到乡村教师的现状,我甚至觉得我有罪过。”
“爱伦坡曾说过,‘契诃夫身上有所有人少有的善良。’”童道明说,如果契诃夫没有他所有的善良,就写不出后来的作品。对一个作家来讲,善良和悲悯的情怀非常重要。
以爱的名义重读契诃夫
理解契诃夫的善良,是读懂他作品中的人文精神的一把钥匙。
《樱桃园》是契诃夫写的最后一部戏剧作品,也是被演出次数最多的作品。但真正读懂这部作品却并不容易。《樱桃园》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樱桃园的主人是贵族地主,没落后,一个商人建议他把樱桃树砍了,改成别墅,租出去赚钱。主人不同意。后来商人买下了樱桃园。主人在离开时落泪,远处传来砍树的声音。
“以前对这个剧本的解读非常简单:作品反映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阶级的变迁,地主贵族没落,新兴资产阶级崛起。”童道明说,进行阶级分析、社会学批评非常容易。但全世界的观众,一而再地走进剧院,难道只是为了看19世纪末俄罗斯的社会变迁吗?
“不,他们是要感受那其中蕴含的永恒的人文精神。”童道明说,《樱桃园》体现了着精神和物质的冲突。别墅象征物质,樱桃园象征精神。这样的冲突在人类历史前行中始终存在,而随着人文意识的觉醒,“樱桃园”开始成为越来越多人寄托情怀的精神园地。正如今天的人们开始把消逝的老北京城当作“樱桃园”来怀念,而南京的民众把梧桐树当作“樱桃园”来守护。
因此,在契诃夫去世半个多世纪后,其戏剧价值又开始被重新评估。此前,即便在苏联,也只有莫斯科艺术剧院一家上演契诃夫的戏剧。如今,世界各国演出契诃夫的团体越来越多,而契诃夫注重描写人的精神痛苦,也令越来越多现代人感同身受。
童道明说,过去人们更强调契诃夫作品的批判现实主义,推崇他的小说如《小公务员之死》《变色龙》。这些小说体现的,都是一个人失去尊严以后的结果。而契诃夫一生所重视的,正是维护普通人的尊严。19岁的契诃夫就曾写信告诉弟弟:“你应该知道在什么场合承认自己的渺小。在上帝面前,在智慧面前,在美丽面前,在大自然面前,但不是在人群面前。在人群中应该意识到自己的尊严。”
不仅如此,作家要表达的不只是课本中解读的“对不合理的社会制度的深恶痛绝之情”,在童道明看来,“契诃夫最重要的意义,是让读者透过其批评现实主义的眼光,看到他对普通人的理解、悲悯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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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1860—1904),世界级短篇小说巨匠,是俄国19世纪末期最后一位批判现实主义艺术大师,与莫泊桑和欧·亨利并称为“世界三大短篇小说家”。他的小说紧凑精炼,言简意赅,给读者以独立思考的余地。其剧作对20世纪戏剧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他坚持现实主义传统,注重描写俄国人民的日常生活,塑造具有典型性格的小人物,借此真实地反映出当时俄国社会的状况。代表作品有短篇小说《变色龙》《套中人》《小公务员之死》《第六病室》《凡卡》,戏剧《海鸥》《三姐妹》《万尼亚舅舅》《樱桃园》等。
(本报记者 李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