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人自私吗？

    我虽然仍然身在欧洲，在瑞士日内瓦工作，但其实已经离开了欧洲。

    前一个“欧洲”是地理意义上的，后一个是政治意义上的。因为，瑞士是欧洲的“异数”。

    瑞士地处欧洲中部，被欧盟和北约成员国环绕着，它自己则是全球最著名的中立国家：不与任何国家结盟、不参加任何国际组织。

    欧盟这个欧洲国家携手共同富裕、全方位一体化的组织，也是个相互帮衬、取长补短、抱团取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组织。瑞士不参加。虽然无论从历史、文化、地理还是从经济角度，瑞士都是欧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瑞士最重要的贸易伙伴都是其邻国。但瑞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以“全民公决”的方式，拒绝成为欧盟的一员。拒绝的原因很多很多，其中之一是，以瑞士的国力，参加进去只能是“净贡献国”，得不到多少实际的好处。而同时，通过“欧洲自由贸易联盟”等组织以及瑞士与欧盟之间约120个双边协议，瑞士与欧盟国家进行贸易往来、人员交流等等毫无问题。据统计，在经济上，瑞士与欧盟各国每个工作日达成超过10亿瑞郎的交易，瑞士82%进口商品来自欧盟，63%出口商品面向欧盟。其他国家的欧洲人觉得瑞士人不可理喻，他们说，瑞士人是能占到的便宜一点不放过，但亏是一点不能吃！

    多次公投的投票结果证明，排斥欧盟最卖力的是来自德语区的选民。但如果以此得出结论说来自法语区的老百姓更靠近欧盟，那也不见得对。一位在日内瓦工作的法国外交官朋友说，他从未见过“排法”情绪、“种族歧视”情绪如此强烈的城市：他的不当停车被瑞士邻居举报，他办各种手续屡被刁难，他去租房被黑心的中介和房东设陷阱……他把这一切都归结于他的巴黎口音、法国车牌和法国身份证。

    联合国这个二战后成立的最大的国际组织，为世界的和平和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虽然对联合国的作用和影响有这样那样的议论和非议，但可以说，战后七十年来，如果没有联合国，这个世界说不定会更乱、更穷。这样一个囊括了世界上几乎所有主权国家的国际组织，直到2002年3月3日就加入联合国问题举行全民公投之前的半个多世纪时间内，瑞士一直不参加。那次全民公投，23个州当中的12个州支持票超过半数，总计54.6%的选民投票赞成，提案勉强获得通过。瑞士终于成为联合国大家庭的第190个成员。此次公决共花费了约1200万瑞士法郎，是瑞士有史以来最昂贵的一次全民公决。当时媒体普遍认为，这是二战之后瑞士最具历史意义的一件大事，标志着瑞士人最终抛弃了“孤立主义”。

    1986年3月，瑞士曾就加入联合国问题举行过一次全民公投，结果75.7％的公民反对，议案未获通过。积极推动该项议案的瑞士政治家甚至被视为“瑞士的叛徒”。反对的人主要的担心是，加入联合国会影响瑞士的中立地位，可能使瑞士卷入“他人的战争”。瑞士自1815年后从未卷入过国际战争，一直保持武装中立。从另一个角度说，瑞士人自己从没有遭受过战争的蹂躏，但渔翁得利的事，倒是没少干。最著名的就是二战中为遭受纳粹迫害的犹太人开银行账户，战后那些犹太人家破人亡，没有能力再向瑞士人追讨存款，瑞士人也佯装不知，说起来的确有点不仁不义。我看这是瑞士银行家集体的百年耻辱，什么时候提起这事他们都气短一截。

    有人尖刻地说，促使瑞士人最终同意加入联合国，是这样一件事的刺激：2002年11月，联合国原本准备在日内瓦举办“阿富汗问题四方会谈”，但因瑞士不是联合国成员，这一机会被德国波恩捷足先登。这被瑞士人视为奇耻大辱并深感威胁。换言之，瑞士人认识到日内瓦作为国际会议理想举办地的地位已经开始动摇。除波恩外，维也纳、巴黎、蒙特利尔、海牙等城市，都正在成为日内瓦的竞争对手。以国际政治、人道救援等为主题的国际会展，这个为日内瓦创造了不菲产值和大量就业机会的行业，一旦被他人染指，岂不为已经不太光鲜的经济、社会指标雪上加霜？而当年不得不加入欧洲经济区，那还不是因为瑞士由于孤立于欧洲之外，经历了20世纪后半叶的停滞不前。据统计，20世纪90年代，瑞士的国民生产总值，比其他西欧国家的增长率低1%-2%，失业率剧增，公共财政水平下降，直接投资也明显减少。这些实际的利益损失，最终使瑞士人不得不放下了身段。

    但是，说瑞士人是“天下最自私、最没有同情心”的人，其实也不公平。在瑞士只是联合国观察员、还不是正式会员国的时候，它就曾经是联合国的第十四大捐资国，每年向该组织出资3.4亿欧元。还有，世界上最重要、最著名的对不相干的人甚至敌人施行爱心的组织——国际红十字会就是在瑞士日内瓦、由瑞士银行家亨利·杜南创立的。为了感谢这个瑞士人的千古义举、为了感谢瑞士人对成立国际红十字会的无私帮助，国际红十字会还决定把红底白十字的瑞士国旗颜色调换，成为国际红十字会的旗帜——白底红字，堪称世界上最著名的旗帜和最漂亮的机构标志。就连联合国日内瓦办事处所在地阿丽亚娜公园，都是日内瓦一个富豪家族赠送给日内瓦市的礼物。瑞士人说，不是老有城市想和日内瓦竞争、想把这些国际组织搬走吗？那你们那里有跟我们慷慨的瑞士人一样赠送的大片土地和建筑物吗？

    （本报驻日内瓦记者 何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