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显然没有办法想象一个没有文字的世界。
当然我们也没有办法想象一个没有文学没有科学没有历史的世界。在人类的一切进步中,文字的出现无疑是最巨大的一步。
在大英博物馆,保存有超过十三万块来自两河流域的黏土板。其中有一块是制作于五千年前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黏土板,应该是最早的写字板,它记载的是啤酒的配给。这块小黏土板分为三行,每行四格,每格里的符号都是从上往下,从右往左阅读的。文字符号都是象形的,直接画出物品的样子或与其十分接近的图案,代表啤酒的是一个直立的尖底罐,代表配给的则是一个人头旁边放一个用来喝啤酒的碗。每一格的文字旁边都有圆形或半圆形的记号,代表配给的数量。
你能清晰地看到当年芦苇笔在柔软的黏土上画出的痕迹。在我们看来,黏土板并非理想的书写载体。然而来自两河流域的黏土被证明是十分珍贵的,它的用途广泛,或者修建城市或者制作陶罐,当然也是可供书写的最佳表面。它最大的优势是容易保存。竹简极易腐烂,纸张易于销毁,而晒干的黏土却能在干燥的地方保存数千年,有的更是经过了烘烤,呈现出漂亮的橘色,使我们今天仍然能阅读其上的文字。
从17世纪开始,探险家和考古学者就曾从两河流域一带破碎的陶器,以及石雕和泥版的残片上发现了这些奇异的文字符号。考古学家发掘出来的楔形泥版有近百万块,从最早的五千年前的泥版直到现今发现的可能是最后一片楔形文字的制作于公元75年的泥版。这些泥版中,大约90%是商业和行政记录,其余的10%才是对话、谚语、赞美诗和神话传说的残篇。
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哲学教授瑟尔认为,只有当文字成为文化的一部分时,我们的大脑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它并不仅仅是保存信息,它在两个方面决定性地改写了人类历史:一是复杂的思维能力,口述的能力是有限的,如果没有一个记录并能反复查看的方式,人类不可能进行高等数学或者复杂的哲学辩论。二是文字更是文明社会各种复杂组织产生的关键。如果说,埃及和美索不达米亚的统治者最初用武力来控制人口逐渐增多的城市,后来大家发现,文字和书写才是更有力的管理社会的武器。
文字的起源无所谓谁最早,在古埃及、在中国,随着社会的进步都诞生了自己的文字,只不过因为考古发现的这些楔形泥版,我们认为苏美尔人创造了目前看来是最早的文字,并由此衍生出人类历史上的许多个第一:最早的学校、最早的图书馆、最早的船舶,最早的啤酒和面包,因此才有了人类法律史、人类教育史、人类建筑史的开端。
当然还有文学的开端。我们总是容易把文字与诗歌、小说或历史联系起来,但其实早期的文学都是口述的,靠人们用心来记忆,现在在很多民族依然有一些口述的史诗流传。在农业刚刚产生、城市刚刚兴起、文明即将诞生的时期,人们真正需要记录的恰恰是记不住、编不成诗歌、无法口口相传的东西。不过,虽然会计师掌握书写的年代肯定远比诗人早,但从文字到文学的路径其实并不远。
1872年的某一天。乔治·史密斯在大英博物馆注意到了一块来自亚述古都尼尼微亚述巴尼拔墓里的泥版。他在离大英博物馆不远的一家印刷厂当学徒,因迷上了美索不达米亚的楔形文字,逐渐成了当时的文字专家。这块泥版长约15厘米,用黑棕色的黏土制成,上面的文字分为两栏,写得密密麻麻的。令他震惊的是,上面清晰地记录了一场大洪水——神告诉一位男性,拆掉房屋,修建船只,丢弃财产,保全性命,抛弃所有,拯救生命,把所有活的种子都带上船,你所要修建的船应该是方形的,长宽应该一致,给它造一个船顶,就像下面的海洋一样,神会降下大量的雨。
这同圣经中的故事“诺亚方舟”异曲同工,然而它却在这块制作于公元前七世纪的泥版上早有记载,也就是说比现存最早的圣经版本早了四百年。乔治·史密斯的这一破译,可谓石破天惊。后来的过程大家都已经知道,这块泥版是人类最古老的史诗《吉尔伽美什史诗》的第十一章。这部史诗约3600行,用楔形文字分别记述在11块泥版上。人类最古老的史诗重见天日。乔治·史密斯也成为当年最轰动的新闻人物。
作为人类历史上的第一部史诗,《吉尔伽美什史诗》四千多年前就已在苏美尔人中流传。它是古代两河流域神话传说的汇集,最初也属于口头创作,经过千百年的加工提炼,终于在古巴比伦王国时期用文字形式固定下来,成为一部巨著。吉尔伽美什的名字被保存在苏美尔最古老的国王名录里,可见并非完全虚构。大洪水显然是人类早期的共同记忆,不只是考古史上的,更是文学史上的。据不完全统计,世界各民族有500多种关于洪水的神话传说。《吉尔伽美什史诗》关于大洪水的故事也展示了某种早期的全球性,显示了东西方文化的某种共同起源。而对于英雄的赞美,则更是早期文学的主要题材,这在之后的《荷马史诗》中得到了传承。
从文字到文学,我们人类完成了从记录事实到探求思想、表达情感的飞跃。因为文学,让我们不仅可以探寻自己内心的想法,也得以体验他人的存在方式,并与他人的内心世界产生共鸣。
(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