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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4年10月31日 星期五

    在语言的无尽暗处

    作者:萧歌 《光明日报》( 2014年10月31日 13版)

        “对于不可言说之物,必须保持沉默”,维特根斯坦如是说。语言有界,而张洁越界,以沉默,以图像。她,文字世界的宠儿,自行斩断了文学家叙事的本能,放下语言的利器,在近七旬开始摸索绘画,选择用这种她并不娴熟的方式与世界沟通,那一刻,无异于杀伐半生之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张洁作画,相对于写作来说,是在成熟与生涩之间挑了生涩,在易与难之间选了难。这种英雄自断其腕式的做法,像是一场面对精神世界的严肃操练,因而,她必须依循更本能的直觉而行。书写,绵密编织的语言,是流体属性的时间;而绘画,是在一瞬间说出所有,是在语言的边界,无尽暗处,划亮一根火柴,照亮本来并不可及的地方。

        张洁画里有远,仿佛远到永恒,远到让人放弃了追究。通常不是高远,不是深远,而是平远。平远最无营谋,只需一派洒然目光,便有气象万千遥遥涤荡。她画荒凉而温柔的旷野,画层层停云,画地平线远远地铺展开来。在世界的边缘有光出现,仿若神迹潜入永在的瞬间……张洁笔下之物是精神性的,它们矗立,严格地存在着。李敬泽先生曾说“很难想象一个提着毛笔画几根竹子涂几笔山水的张洁”。的确,惟其气质之端肃亮烈以及对生命中某种克服感的需要,张洁怕是一辈子也难以寓居在一汪水墨散淡的晚年。纵是山长水远地下笔,也绝不无缘无故清淡下去,仍是用重色、艳色,必须有光、有灵。

        张洁画里有“物非物”。画家以形象构筑世界,而所谓“物非物”,是指一个形象,它似是而非地存在,你讲不清它是什么,但它有足够的力量,跳过“它是什么”“它像什么”的发问而直抵你的感知。这个形象可以绕过语言,它不被定义,只被呈现。在张洁2012年1月的一幅作品里,就有这样直抵人心的表达:幽暗的背景里,如碑如冢耸立的瓶中,凋零着一支白骨般的玫瑰。玫瑰下,侧卧着一只“小兽”——姑且叫它“小兽”吧,它半明半昧隐没在暗处,含混不明地存在。看不清它是什么,也看不清它的姿态,抑或它只是一团皮毛?然而我们却不须问,因为完全可以领受它的气息,感知到它在“枪炮”与玫瑰之间、男性与女性之间、生与灭之间,柔软地、疼痛地、安详耐受地存在。毫不夸张,张洁表现“小兽”时那灵动的、远离确定性的几笔,是我所见过的关于生灵最动人的表达。不画故事、不画概念、只用形象,甚至连形象都不要交代得太清楚,善用绘画比文学所多出的那一点暧昧的权利,也许只有像张洁这样有能力站到语言边界上的人,才更能领略此道。

        张洁画里有告别。对于晚年才拿起画笔的她,“告别”是从生命感里带出来的、不可回避的主题。当然,她从未回避过,甚至面对它的时候近乎勇猛。车弃荒野、船搁浅滩,都是她曾处理过的主题,一派“走到哪儿算哪儿”的落拓劲头。她也画过孤独的灵兽,揣着不扰人的温柔,知天命而隐匿自身。她常常把告别的敬意封藏在笔触里,比如2014年人像系列中的一幅。澄明的蓝色背景上,一个侧面头像,人物设色恰到好处,干净通透若琉璃。背景色透过人物的脸颊深深浅浅地漫过来,好似在提示着,画中人正在一点一点变得稀薄,进而消融,慢慢地,会消失不见……这是张洁的自画像吗?依骨骼的轮廓、头与颈的角度,以及微笑时嘴角的弧线来看,是她,但又不全然是。这是一个光头的形象,甚至不能被界定为男人或是女人。这是一个纯粹意义上的人,抛却了青丝惹绊,像一个柔媚的沙弥,对着世间熏神染骨的风,眯起眼睛,扬起嘴角,神清气朗。表情里带着一点安然、一点自足、一点解脱,又有一点矜傲。这居然是一个正在消失的人所拥有的神色。张洁所给出的“消失”何其慈悲,她省略了全部的中间环节,独自藏起所有血肉模糊和默默承当的时刻,只给你看一种形而上的消失,它干净、轻盈、简明、必然,仿佛只是从可见到不可见而已,收回一个人,像收回一束光。

        张洁说自己的画展是告别演出,而她的揖别,只会让人坚信,她是向着更深远处,走过去。也许有朝一日,她又会演一出金蝉脱壳的戏码。就像这一次她选择了绘画挣脱语词的茧蛹。我愿相信,往后的那一次,也不过是她从这尊肉身破茧而出,生出灵魂的羽翼。在我心里,她本就该是用翅膀流浪的。       (作者为青年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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