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了一篇小文,题目叫《张洁画展小记》,也不知是谁径自替我拿到《文艺报》上发表了。文章见报后,当天上午就看到微信上有人转发,渐渐地越来越多。到了中午,我想,与其别人发,不如我自己也发一下,便发到“朋友圈”里。待到午睡醒来,拿起手机,看到“朋友圈”里已经有上百条点赞和评论。第一条是一位很优秀的女作家留下的,她说:“张洁在中国女作家中是神一般的存在。”我想她的话是发自内心的,因为她没有必要客气。同时,我觉得,这真的也是我所想说的,张洁不仅在女作家中,在我们这一代人中,都是“神一般的存在”。
在这个时代,作家最怕的事情之一就是怕被人忘记。所以焦虑浮躁,如果有那么一段时间不在媒体上出现,有那么两天不在微博微信上露个脸,很多人就会莫名心慌,于是就要没事找事“刷存在感”。张洁不是这样。她是甘于寂寞、乐于寂寞的。她不愿意抛头露面,更不愿意成为话题让人咀嚼。她的生活基本上由写作和远行构成,年复一年,绝大多数时间,我们都听不到她的消息,她的名字不会出现在我们眼前。但是,不管时隔多久,只要一提起她,一看到她,一读到她的新作,我们还是会强烈地感到,又见到了我们久违的、亲切的,我们热爱和敬畏的那个张洁。对于我们这些后来的写作者和读者来说,张洁就像家门口天地尽头的一座雪山。平时,我们忙着,柴米油盐、婚丧嫁娶,顾不上抬起头来静静地看她,但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采菊的时候才发现南山一直在那里。我们有时把脑袋从一地鸡毛里拔出来,抬头一看,看见了她,她存在着,她在我们精神深处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将近十年前,张洁开始作画。有一次到她家里去,那时她刚刚开始画起来,兴致勃勃,像个孩子。在这世间,张洁一直是挑剔的,又是一往情深、生死以之的,现在她爱上了绘画,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默默地、专注地画着。最初学画,好像是医生的建议,但医生不知道,张洁只要画起来,就不再是消遣,她就会把生命放进去。现在,我们大家都看到了,她的画越来越好,但是,我不会仅仅从绘画艺术的角度看待这些画,这是如此重要的一个作家创作和创造的一部分,我把这些画看作是《无字》之后的《无字》。在《无字》之后,张洁用画、用线条和色彩与这个世界对话,我们从中读出了她的精神和风骨。
张洁老了,她自己这么说,朋友们也这么说。但在中国传统里,老了也是小了,是返璞归真,是回到初心、本心和童心。张洁的画证明了她的心未老。我们祝愿张洁怀着这颗童心,怀着对世界的饱满热情和巨大好奇,继续写下去、画下去,继续行走、奔跑。我们期待着她的归来,因为我们都爱这个名叫张洁的孩子。
(作者为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