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数民族的农村人口,主要分布在少数民族聚居的民族村寨。学者们说,民族村寨是传承民族文化的有效载体,是发展民族特色经济的宝贵资源。但在农村发展过程中,破坏少数民族传统建筑风格和生态环境的现象时有发生,少数民族特色村寨数量急剧减少。
2009年国家民委和财政部联合开展了少数民族特色村寨保护与发展试点,至今已近5个年头,试点成效如何?又面临哪些瓶颈?日前,记者参加“中央媒体民族地区走基层”采访活动,走进一个个回族、侗族、布依族村庄。
当历史从现代开始
站在宁夏回族自治区吴忠市利通区东塔寺乡穆民新村的村口,77岁的村民周生岐对记者说:“现在日子好。”老汉一边说,一边指着他妻子怀里的娃娃,“这已经是我们家第四代了”。穆民新村共有68户,是一个纯回民村组。1965年,周生岐随家人迁居到此。相比一般人心目中的少数民族特色村寨来说,穆民新村并不算“很老”。
不仅不老,它看起来甚至还很新。走过村口整饬一新的小广场,沿着整洁的村公路,周生岐把我们带进他家的院子,新整修过的院落十分整洁,外墙嵌着精致的回族传统砖雕。“政府帮我们整修过后,环境可比以前好太多了。”
穆民新村的新,一方面得益于政策的大力扶持,国家民委文宣司巡视员李建辉介绍说,少数民族特色村寨项目实施过程中,一直将提升村寨基础设施水平作为工作的重要内容,大力加强村寨的水、电、路、通讯等基础设施建设,同时积极推进村寨环境卫生综合整治;另一方面,穆民新村的新也源自历史与现实的妥协。“由于近代以来居民多以移民为主,再加上西北地区自然条件的限制,宁夏的农村建筑一直以土坯和砖瓦为主,这样的建筑往往过个二三十年就破败不堪,因此很少有具备历史传承功能的古建筑能保存下来。”宁夏回族自治区民委经济政法处处长杨浩说。
缺少历史传承,这是缺憾,却也是一个从头开始的机会。穆民新村的街道旁,几个妇女在剪纸,这里的剪纸还算不上商品,但是妇女们喜欢。不远处飘来的回族口弦悦耳之声,是宁夏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马义珍正在演出。2007年,穆民新村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点后,穆民新村的回民民族风情愈发浓厚,目前也在打造家访式穆斯林旅游点并提供体验式旅游。“上个月还有台湾游客来村里。”周生岐说,他家里也办起了农家乐,旅游时节里一天下来能接待不少客人。“我们想充分利用穆民新村的回族特色,将这里的民居、民俗、民风以及非物质文化遗产融合打造成民族特色旅游区。目前一期已经完成对48户回族村民居所的改造,特色接待吸引了不少游客。”东塔寺乡乡长刘娜说。
相较于穆民新村的“新”,原隆村算是“新的不能再新”。它隶属于银川市永宁县闽宁镇,是福建省对口支援对象。村子里800户回族特色的民居,12500平方米的闽南风情文化墙,加上自治区规划的生态移民村(从宁夏贫困山区和缺水地区迁来的移民),糅合出这个村最新也最鲜明的特色。
“这边好着哩,有水,离城市也近,我两个儿子都有工可以打。”71岁的移民王杰强,2012年随大儿子作为首批生态移民来到这里。王杰强说话的时候,村委会最大的会议室正在办村民家政培训,村民坐了满满一屋子。在村民活动室里,70岁的隆德县汉族移民猛红烈,跟固原搬迁来的回族棋友正在下棋,他说,他觉得这边好,不过现在家乡那边还有一些人不想移民,因为家乡虽缺水却有土地,舍不得离开。棋牌室隔壁,几个老人在唱秦腔,仿佛在诉说,在这里,延续民生和延续文化都很重要。隆德县是宁夏的文化之乡,现如今,隆德移民在原隆村继续传唱着自己的文化。
当历史面临当代冲击
说起历史赠予的遗产,贵州省黔东南州黎平县肇兴侗寨,可谓是丰厚异常。这里号称从南宋正隆五年(公元1160年)开始建寨,到今天已经有850年以上的历史。全寨分五个团(片区),分别以“仁、义、礼、智、信”命名,每个团都有自己的鼓楼、戏台和花桥,以及保存完好的“唱侗戏”等民俗民风。依托得天独厚的历史馈赠,寨子里的旅游产业发展很快,年均接待游客30多万人次,从事相关服务行业的村民已有100多户300余人。
如今,肇兴侗寨全寨实现了水、电、路、广播、宽带入户,半年前寨子里启用了第一台ATM取款机。“现在生活变化有点大。”侗寨里经营旅游商品的小店店主文菊说。李建辉介绍,少数民族特色村寨项目在实施中,各地结合实际,分类型推进民居的保护和改造,有的村寨传统民居状况较好,就以保护性修缮为主。
在历史张开怀抱迎接当代的时候,冲击也随之而至。肇兴号称鼓楼文化之乡,当地有句话叫“牛死留下角,人死留下歌”,夜晚鼓楼火堆侧畔的侗族对歌,场面大、韵味足,男女歌手们的歌声婉转悠扬直上九霄。但是,即便在这样的歌声中,仍有人感到“味道不如从前了”。“这是肯定的。”文菊说,“过去男女谈情都要靠对歌,现在上街就可以了。”但冲击带来的改变也不全是坏消息。“过去是老人唱,小孩子听多了便是学会了,现在学校也开始教唱侗歌了。”
除了习俗,生活也感受到了冲击。“过去一些外出打工的人,一富裕了,往往回乡后先把老屋拆建成新房。”贵州省民宗委经济发展处处长黄家逊说。黎平县翘街也是一条历史悠久的老街,当地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如果不是当初严令原状保护,现在整条街可能都不在了。不过局势并非无法逆转,贵阳市乌当区偏坡布依族乡的下院村,早年靠推广香菇养殖致富后,一些村民就开始私搭乱建,对当地的布依族民居景观造成很大破坏。后来毗邻的偏坡村成为民族特色村寨,保护自身布依民族风,旅游经济十分红火,下院村的村民们看在眼里,脑海里的观念也慢慢发生了转变。贵州省民宗委因势利导,如今下院村也成了少数民族特色村寨,重新找回了布依风情。
今年68岁的陆振财,是肇兴侗寨礼团的寨老。寨老是村民自己选出的,日常能帮助村干部协调邻里矛盾、组织活动,号称“鼓楼外交官”。他实话实说:“我们村里人还是向往城市啊。”但是他自己也承认,前些年他去小儿子定居的深圳住了一段时间,感觉“一天抵得上一年”。对于居民来说,寨子也有不可替代的好处。“最大的骄傲,就是我们的鼓楼还在。”陆振财说。
历史丰厚的赠予,当与居民的宜居要求发生矛盾时,当与时代车轮发生碰撞时,如何协调并共赢,考验着各方的智慧。
未来犹可期
近五年的时间里,少数民族特色村寨保护项目,中央财政投入的资金,加上“用小钱引大钱”吸引的各方投资,让600多个村寨成为试点,“现在的问题之一就是,少数民族特色村寨的资金缺口还是很大。”国家民委经济司司长乐长虹说,“仅黔东南地区需要保护的村寨就有几百个,但是我们现在纳入的只有几十个。”
除了钱的问题,还有细节问题。“个别地方对民族特色村寨的保护与发展认识还不到位,建设还存在重面子轻里子,重眼前轻长远的现象。”乐长虹说,“下一步,我们将在细节上再下功夫,加强监督和考评机制,确保项目质量。”
未来,少数民族特色村寨建设还将开展专项调研,关于少数民族特色村寨的探索和讨论也将继续下去,其中之一就是把特色村“寨”扩展成特色村“镇”。对于这一字之差,许多人认为,更名为镇,不仅意味着规模体量的增加,而且辐射效应更大,更能跟上城镇化的发展态势,受益面也会更广。(本报记者 殷泓 史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