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把映像与映象混用,有时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应该用哪个。但半夜三更静下心来仔细看看它们,似乎有了点领悟。“像”比“象”多了一个单人,这人字可了不得。
“象”基本上是指一个被观察的客观存在,譬如“现象”“表象”。而“像”是通过我们观察后所获得的对客观存在的主观观照,如“影像”。我们这个人成了现实与再现之间的媒介。这样的解释似乎并不过瘾,思维于是就开始发散了,不是现在时兴创意吗?
“象”其实是一个永远无法观照的存在,就好像(这里的“像”是电脑为我选的)老子所说的“道”,也好像(又是“像”)是萨特想表述的那种虚无的存在。19世纪30年代,一种新的技术“用光绘画”诞生了,从那天起,造物主创造的光通过一个凡人制造的黑箱在某种媒介上留下了影像。这个神奇的过程在后来的一百多年里不断地改良和发展,但结果都不外乎是把光所照亮的现实存在保留到某种媒介上并呈现出来,证实我们所观察到的事实。通过一种非人为的过程把现实存在映照出来的,应该是一种“映象”。却为何又有“映像”一解呢?那就是这个“人”字的厉害了。
其实任何客观现实的再现都被人为地介入过了,人的视觉局限客观上决定了对现实被观照的选取,而人的思维定式又主观上强化了这个选取的功能。摄影作为一种“用光绘画”的早期实证主义工具演化到了今天的个人表现主义形式,于是摄影就从对现实的“映象”进化到了“映像”。
犹如摄影当初的发明被很多画家认为会使绘画消亡,当今的数码影像也被比作了传统摄影的终结者。摄影正如媒介理论家麦克卢汉所说,媒介本身即信息。当年摄影发明时,西方世界正在随着工业革命的浪潮把科学实证主义推向一个新的高潮。相对绘画来说,摄影以其机械的观照方式迎合了实证主义的潮流,并在随后的100多年里不断地强化着它的实证功能。也是这100多年的实践,使摄影这一媒体随着时代的变迁不断地传递着不同的信息。从后工业社会到数字时代,摄影不仅在技术上不断地演进,在表现上也不断地变化。美国摄影理论家约翰·萨考斯基在20世纪70年代就提出,摄影是一面镜子还是一扇窗子,这其实也就是摄影是艺术还是纪实的问题。无论是艺术还是纪实,摄影所创造出来的是一种文化,一种非常依赖于技术的文化。
说来也怪,科学和技术越是进步,人类对自我的认识越是模糊,好在科学和技术也给我们提供了更多的方式去表现和诠释对自我的认识。我们一面用摄影去观照现实,同时也用摄影来表达自我。好像房间的前面开了一扇窗子,后面安了一面镜子,一面按我的意志装修过的镜子,通过镜子我看到了窗外的现实,一个按我设想所呈现的是它的映像。咳,太麻烦了,管它是“映象”还是“映像”,我们与摄影已经一起生活了160多年,摄影就像我们的语言一样,没有了它,世界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中国的文字很厉害,两个词就可以概括一个庞大的哲学命题。谁说摄影是一图胜千言?中国的文字比摄影更厉害。难怪中国人在墨子后就不再费心去发明摄影了。
(编辑注:战国时期思想家墨子在《墨经》中有关于光学的记载,如光影关系、小孔成像等,被称为《墨经》光学八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