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苏大丰创意园的展区,一对骨瓷茶杯引起了我的注意。茶杯洁白,杯盖的顶部,也就是杯纽,是一只小鹿,两只杯子一对,一只金色,一只银色。小鹿的姿态也讨人喜欢,四肢跪卧,安安静静地仿佛在谛听大地的呼吸,树枝一样的鹿角丰盛地伸展开来。主人说,这就是麋鹿。
麋鹿我是知道的,它原本是中国的土生物种,由于人类的杀戮,最后仅存于北京的南海子。1900年,八国联军将它们劫掠到欧洲,近年,麋鹿重返故乡,有一些回到了南海子,还有一些来到了大丰。据说,大丰已有麋鹿1000多只,是世界上麋鹿最多的地方。而这里的麋鹿也的确多,在放养区,这里一只,那里一只,枯黄的草滩上,数十只麋鹿安详地享受初春的阳光。几只幼鹿站在树丛背后瞪大乌黑的眼睛谛视我们,一动也不动。观光车驶过去了,回头遥望,黑亮的几点波光仍闪现在绿叶的缝隙里。
俄罗斯作家普里什文在一篇散文里,讲述他与梅花鹿——麋鹿的同类——相遇的情景,那是一头母鹿,携三只小鹿在溪边饮水。一只小鹿在母鹿与普里什文之间停下来,母鹿抬头寻找小鹿时,眼光落在普里什文的身上,“它愣住了,呆呆地研究我”。“我”也愣住了,凝视这只美丽的母鹿,“那不是眼睛,完全像花儿”。普里什文笔端一转,“有人看到这样的花儿,竟会用枪瞄准它”,“射出可怕的子弹,使它得了这透亮的弹孔”,这样的弹孔当然不只是对梅花鹿,对麋鹿也是如此。
1739年,乾隆皇帝来到南苑打猎,捕获了几种山禽,献给他的母亲,还为此写了一首诗,其中有这样4句:“马足奔如电,鹰眸迅似星。山禽味鲜洁,飞骑进慈宁。”是哪种山禽呢?乾隆没有解释。到了第二年,乾隆再次来到南苑,这一次是陪母亲一起来的,为此写了8首诗作为纪念,其中一首这样吟哦:“扈从常承爱日晖,五云高捧凤与翚。问安户外亲调膳,手射郊原鹿正肥。”南苑是清朝皇室的狩猎之处,在这里,麋鹿不仅是观赏之物,而且是作为猎物存在的。在箭簇冰冷的锋芒之下,麋鹿们会想到什么呢?或者只是慌张、惊恐、不解,犹如普里什文笔下那只秀美的鹿“抬起头”?“它凭自己的天性没法觉察人间的丑恶。”这里,不仅是丑恶,已经是血腥的杀戮了。
还是普里什文,把湖泊比喻为大地的眼睛;而缤纷的万物的精灵呀,难道不是大地轻盈的呼吸?美丽的麋鹿当然也是,柔弱而纤细,绵远而幽微,仿佛纺车上拉长的明亮的丝线,一丝一缕地轻忽脉动,这就难免让我忧虑,担心这微渺的丝线会被扯断,因为它们依旧濒临灭绝。这就希望,在我们的心中能竖立起一尊四肢雄劲、鹿角高耸且缀满鲜花的鹿王雕像,在这尊雕像面前,我们的心灵或许会少些丑恶与杀戮,多些纯洁和高尚。
(作者为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