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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3年12月15日 星期日

    书信结“砚”缘

    张 海 《 光明日报 》( 2013年12月15日   11 版)
    我来了(书法) 费新我

        费新我先生是我国现代书画家,其左手执笔习书,是20世纪以“左笔”蜚声中外的书法家。自上个世纪70年代中期,我与费老从通信到相识,在近二十年的时间里,费老一共给我写了多少信已无法统计,尽管当初保管不当或多次搬家难免丢失,现仍存近两百封。这些信有用毛笔写的,也有用钢笔写的;有的长达数页,有的寥寥几笔;有长篇大论,也有吉光片羽。如今翻检这些书信,费老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

        不少同道知道我喜爱收藏砚,却不太了解在砚台的收藏过程中,费新我先生曾给予我很多耐心细致的指导和慷慨无私的支持。

        我收藏砚始于上世纪80年代初,起初是新砚老砚兼收。有一次,遇到一方抄手端砚,上有苏东坡题的砚铭,样子很古朴,就高兴地买下了。但时隔不久,又有人求售古砚,包装十分考究,打开一看,让我吃了一惊,也是一方苏东坡抄手砚,两者毫无二致,才知上当了。从此我便改变了收藏方向,对古砚不再奢求,偶然碰到,必刨根问底是否流传有序,证据确凿者才肯解囊。如此一来,费心费力,还难免走眼。转而想:古砚未必都好,而新砚只要质量上乘,同样值得收藏,而且随着时间推移,新砚不也成古砚了吗?为了使后人明其源流,每得一方砚,先拍照片,然后把照片寄给著名书家、诗人、同道朋友,请他们题写砚铭,再请篆刻家施刀,使之成为一件艺术品。

        期间,我曾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费老,并把一些照片寄给他,费老来信说:

        你藏的砚,看了照片,觉得太新,有些雕工太繁琐。以后再加要把格致提到高些,简古浑朴些,才够劲。

        不久,又来信写到:

        两月前去宜兴,触及有人藏壶者,我即说壶不及砚,砚可称寿,未有寿壶者,此皆骚人雅兴,你是忙人,岂意在调剂欤?

        显然费老的话是有深意的。我理解,老人的意思是:一、玩收藏可以,但要有品位;二、不可沉溺其中,只宜作为工作之余的调剂,不应玩物丧志。费老的教导不但对我,而且对非专业的收藏家来说,都是有益的。

        其实我收藏砚,既非为了投资,也不是为了炫耀,只是出于少年时对砚的一种情结。我自小喜欢写字,自然也喜爱砚,但家庭条件所限,买不起砚,就幻想将来条件好了,也能拥有一方自己喜爱的砚,刻上自己喜欢的砚铭。历史上有不少书画家爱砚,甚至自己制砚,留下许多逸闻趣事,令人神往。

        后来,我又有了新的想法:如果能收藏一些老师和名人用过的砚,岂不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一次,同事李强去苏州出差,我托他给费老带去一封信,在信中委婉地道出了我的想法。信发出后,心中很忐忑,怕费老感到为难,不料费老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在回信中写到:

        你要我用过之砚,即把案上用的一澄泥砚“园田”还(相)赠。铭句原来想过,稍改动为“静而寿,渥乃文,满怀月,一池云。乙卯中秋,新我铭之”。你如认可,即当写纸上,请刻砚之周壁。另将寻一方有鱼化石的为赠。曾有的,一时不知塞在何处,时促来不及找。

        本来得到一方费老用过70年的澄泥砚已是喜出望外,至于信中谈到另一方鱼化石砚,并不奢望。然而时过不久,费老在百忙之中给我来信,详述了这方砚的始末:

        二十日补上失寄一条展标与来函相左了,砚铭加志,兹附,可放在最后吧!我说的续赠之鱼化石砚,昨由小儿在高阁中找到(束之已六七年了)。偶有送砚来者,以其重,又不知把玩,除给小辈外,都塞在冷角落算了。此砚并非化石(记错了),但有较好隐形,“纵鱼入海”最为得其神,且“入海”又是双关。鱼形隐隐,水波粼粼,须借光才显(日后展时放置要注重来光),此砚印象,惟此才可忆得。又水纹石质天然,抚之仍平滑如镜,可允参观者手触之。边刻云纹还不讨厌(这无印象了)。又鱼形之首部特显,因拟(名之曰“鱼水砚”)铭曰:“纵之入海,犹思凌云”,以为如何?此或刻砚底(人不易见),或刻盖阴。这砚铭亦得你看砚后才定。我还有几砚,或被你引出兴趣来,或能来一个室名,如“十三砚室”,于愿已足。对你“百砚斋”甘作小巫吧!此砚得便即呈。

        过了不久,装裱师张文钫到苏州看望费老,费老又赠我两方砚,让张师傅带回。他在给我的信中写道:

        张海同志,我等你信等不来,又写信了。岂小张已走,信仍付邮。两块砚殊重,累了小张。又一铭附在信中,不行可重写。

        上世纪80年代初,砚价相对较低,后来越来越高了。当我告诉他一方像样的红丝石砚价在1500元左右时,他来信说:

        砚田如此贵法,实不前知。明天我俩(指费老与师母)与以文等同志去宜兴,先谈写字。我说多即不去。他们说你去了送你一把茶壶,就可值千元哩!我说宁可次些多些,好也不识,倒反要宝他,失了痛心,将来怎样传给人,岂不加负担乎?又听说石章也有挺贵者,大概总有人吃户吧!

        后来在一次来信中,费老又写道:

        我觉得这些文玩,有的人在玩物,有的人被人玩,被物玩了。

        如前所说,费老一生大约存有十三方砚,曾想为自己的书房取名为“十三砚斋”,但后来他陆续赠我四方,且每一方都十分认真地题写了砚铭。2005年,以我的名义成立的艺术馆在家乡河南偃师市开馆,我一次捐了五十方砚。费老送我的四方砚我捐出了三方,只有一方他用过的“园田”澄泥砚我留作纪念。

        费老仙逝之后,我虽仍然在收藏砚,但谨遵前辈的教诲,并不沉迷其中,而是顺其自然,不刻意强求。本着古朴大方、典雅有致的原则,又陆续收藏了一些,准备在艺术馆开馆十周年之际,再向艺术馆捐赠一批,使这些文玩不限于少数人把玩,使它成为社会的共同财富,以不负费老的一片良苦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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