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发始终是一个低调的写作者,同时也是一个有着高度的文学自觉和文化自觉的写作者。他一直对文学有着宗教般的热情,有着朴素而虔诚的信仰。从某种意义上说,文学就是他的宗教。从《通腿儿》到《缱绻与决绝》,他心无旁骛地走在文学的道路上,不追风,不跟潮,忠实于自己的经验和文学理想,营造着属于自己的文学世界。他的长篇小说《缱绻与决绝》以丰满感性的乡土经验和生命伦理,对百年来农民与土地、革命的关系进行了振聋发聩的表现,并进行了深刻的反思,达到了其文学成就的高峰。但是,他没有停歇探索的步伐,而是展开了更庞大的文学蓝图。近年来,他立志以他的笔,呈现中国传统的“儒、释、道”三种宗教文化在当代世俗语境中的命运与现状,并以此来思考宗教与人生、人心、人性之间的关系。
《君子梦》努力把道德、文化问题融入乡土中国的社会结构和农民的生存历史的描绘之中,探讨儒家思想的世俗实践及其命运;《双手合十》以文学化的方式,呈现佛教在当今商业化、欲望化现实中的沉沦与异化;《乾道坤道》对当代道教生活和道家文化的挖掘与呈现,对于道教兴衰成败的忧患,折射出生命、科学、宇宙等广泛而宏大的命题,既有对道士们的日常生活和环保、民生等现实问题的反映,也有对几代道士们的情感、理想、追求、信仰等精神问题的探索,呈现出奇异的品质。这三部作品,不仅在题材上具有开拓性,而且在社会认知、艺术表现和价值建构层面上也有重要的成就和意义。
赵德发的传统文化题材创作,呈现出认识、阐释当代世俗生活的崭新视角与维度。他对“儒、释、道”的理解与阐释,不仅具有宗教百科全书式的知识学和谱系学的意义,而且深入到精神与伦理的维度。他以理想主义的姿态,从日常生活伦理和宗教伦理角度,对“儒、释、道”的当代内涵、当代命运及其在当下生活中的体现进行了深刻的表现与思考。
从文学史意义上来说,赵德发的传统文化题材创作的最大成就在于他艺术地呈现了一个当代宗教人物形象的完整谱系,丰富了中国当代小说的人物画廊。赵德发的小说向来在人物典型形象的塑造上具有特殊的经验与功力。而他笔下的宗教人物,都在“儒、释、道”各自体系里以独特的内涵与鲜活饱满的性格“在场”。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如此成系列、成谱系的宗教人物形象实不多见。无论是《君子梦》中的许正芝、许景行等族长们,还是《双手合十》中的惠昱等当代佛门僧众,以及《乾道坤道》中的弘道者、殉道者、悟道者、道与非道之间的徘徊者、“小字辈”修道者等不同类型的当代道士,都有着丰富、深刻的性格内涵和鲜明的现实意义,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比如,《乾道坤道》中的石高静就是当代文学中很少见的一个道士形象。对石高静来说,“多难”是他的遭遇,“忠诚”是他的品质,“信仰”是他的生命,“兴道”是他的使命。作家在这个人物身上寄寓了深深的感情和期望。
当然,由于赵德发对“儒、释、道”有着强烈的主体自觉,忧愤的急切与思想的激情也必然给他的小说带来感性与理性、抽象与具象、形而上与形而下、体验性与知识性方面的某些矛盾与冲突,甚至出现某种理念化和主题先行的局限。这种情况,就单个作品而言会更为明显,但把三部小说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则又不是很突出。比如拿《君子梦》来说,因为作家的艺术构思是要表达农民与道德问题,试图塑造“君子”的形象。主题先行的预设性和先验性导致作品中某些东西的表现过于理念化。小说中,几代族长的形象某种意义上就有文化符码的特征,人物本身的生命性、丰满性被打了折扣。甚至作品中的一些象征和意象,如“雹子树”,虽然总体上比较成功,但由于作者赋予它的内涵过于直接,太像一个象征了,所以审美意义多少有些不足,期待他在下一步的创作中加以调整。
(作者单位:中国现代文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