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地中海青铜文明因何衰亡

    传统观点认为，“海上民族”的入侵导致了东地中海青铜文明的衰亡——这是一个真正的历史分水岭，还是现代历史编撰的骗局？

    “海上民族”入侵前，东地中海世界已风雨飘摇

    公元前13到12世纪，曾经创造过灿烂文化的东地中海青铜文明遽然崩溃，赫梯帝国土崩瓦解，塞浦路斯、阿拉拉赫和乌伽里特也被彻底摧毁并永远无法重建，叙利亚、巴勒斯区的青铜文明瞬间消失。巴比伦、亚述及埃及这些传统强国也极其衰弱，奄奄一息。

    传统观点认为，“海上民族”的入侵与其有着必然的联系，是东地中海青铜文明衰亡的最主要原因。

    这一结论主要依靠分析古埃及人的碑铭材料而得出。“海上民族”对埃及的首次入侵发生在公元前13世纪的最后三年中,美楞普塔在位的第五年。其实在这之前，古埃及已经风雨飘摇。

    让我们看看著名的《卡纳克铭文》的记载。这是对于首次民族入侵的最具有深刻洞察力的材料，它不仅详细描述了冲突本身，还叙述了战争的历史背景。

    铭文详细记录了此前古埃及遭受到来自陆路的利比亚王国的强烈挤压。在埃及西部，被忽略的利比亚边境成了古埃及的软肋。具有利比亚民族血统的各族——利比亚人、美什维什人等等，组成了利比亚联盟，他们企图控制西部三角洲地区，战争延续数年。古埃及这种衰弱的局势经过拉美西斯二世时期的发展，慢慢形成了对埃及一种真正的实实在在的威胁——利比亚联盟几乎打到了孟菲斯的门口，向东达到了赫利奥坡里斯地区，向南达到了法尤姆最近的两个绿洲。铭文中说：“来自所有地区的北方人”，“并屡次入侵埃及的土地，并到达伟大的河流”。在利比亚国王穆罗伊的领导和控制下，这些入侵者向埃及汹涌而来。

    我们研究认为，“海上民族”的作用被夸大了。“海上民族”的入侵不是东地中海青铜文明崩溃的原因，而是普遍混乱状态的迹象和标志，是当时东地中海世界的混乱而诱发了“海上民族”的入侵。利比亚人及其联盟者的入侵，构成了对埃及“临近危机”的全面叙述。因此，“海上入侵”或许只是压垮古埃及这头“大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衰败之兆早已显现。

    称颂法老的晦涩铭文，或许并非实事求是

    拉美西斯三世即位第八年期间，具有最大意义的“伟大的陆上和海上侵袭”正式开始。已经完成了统一的“海上民族”，再次加入到这次侵袭浪潮之中。《美迪奈特哈布铭文》栩栩如生地描绘了拉美西斯备战的情形和双方海陆作战的场面。

    根据对《美迪奈特哈布铭文》的解读，战争首先在陆上打响。虽然首次战争的具体地点仍然颇具争议，但头一次战役，古埃及人胜了。他们在三角洲尼罗河入海口处的海湾上，击败了入侵的敌人，战争结束。

    铭文中记载，众多的受过严格军事训练、具有敏锐军事洞察力的“北方人”，帕来塞特人、寨凯勒人、塞凯列什人、狄念人、维舍什人汹涌而来，寺庙中的文字和图画甚至详细地描述了入侵民族的筹备、运动、衣着和容貌。就是这样一支经过周密策划、有高度凝聚力的军队，被拉美西斯打败了。

    然而，这是真的吗？首先，这一铭文的目的是为了宣扬法老的功绩，就如同中国古代臣子对皇帝的献表，可能有夸大的成分。其次，铭文与浮雕含糊不清，特别是铭文复杂的文学性用语为人们的理解设置了不少障碍。

    其他考古证据和文字记载证明，尽管法老声称最终消灭了入侵的民族，然而入侵者之一、游牧的帕莱塞特人中的一些部族定居在了巴勒斯坦地区。他们进入了古埃及，并且毫无阻碍地定居在那里。是法老的默许，还是法老对既成事实的不得已而为之？

    由此可见，《卡纳克铭文》、《美迪奈特哈布铭文》……为了突出法老的功绩，这些古埃及材料在记载“海上民族”时，或多或少都带着偏见，扩大了入侵埃及帝国的“海上民族”的统一和力量。换句话说，从埃及帝国到安纳托里亚的赫梯帝国之间，东地中海地区文明的崩溃决不仅仅是因为“海上民族”的入侵。

    “海上民族”的入侵或许只是天花乱坠的历史编撰

    美迪奈特哈布祭庙中的浮雕描绘了一个陆上战争的场面：“一个民族受到了攻击，他们的牛车里坐着妇女和孩子。这是一个正在寻找新的家园的民族。”这些浮雕使我们深刻了解了“海上民族”的内在本质。它们显示出拉美西斯第八年的入侵并不是纯粹的军事活动，而更像一个为了寻找新的土地和居住所的数量巨大的北方人迁徙活动。

    这些材料支持了这样的观点：“新民族的入侵和军事征服被扩大了”。这些材料显示，“海上民族”的入侵，主要是经济动机，或者是大饥荒的后果，或政治的不稳定，或日益增加的不安全感。在腊什沙姆腊出土的泥板书信中，间接提到了安纳托里亚的饥荒，一位国王要求乌旮瑞特从穆基什城派出2000单位谷物支援希里希亚地区的乌腊城，显示出了安纳托里亚地区普遍的恶化状态。

    “海上民族”的入侵是青铜文化时代后期政治上层建筑过度紧张而导致的日益增长的经济问题的副产品。他们不是造成混乱局面、结束青铜时代帝国的唯一因素，相反是普遍混乱局面的副产品，或说催化剂。青铜时代王国社会和政治上的病态，导致了整个局势向下螺旋发展，叙利亚—巴勒斯坦地区的青铜文化的崩溃是不可避免的。衰落的国家贸易、衰败的经济结构、社会阶层复杂和脆弱的平衡、过度的中央集权都对混乱的时代起到了负面作用。应该说，在这个混乱的阶段，即使是规模很小的“海上民族”的入侵也足以引发整个帝国系统的崩溃。

    导致青铜时代崩溃的社会变化是缓慢而持久的，任何一个单独的解释都难以说明变化的多样性和所产生的不同后果。这种社会变化是微妙的、多因素的，是各种局势和行为的综合反映。根据最近的材料来看，“海上民族”的入侵并不是历史的分水岭，更像是一个扩大了的天花乱坠的历史编撰，我们可以“把她看作是普遍崩溃和分裂的一个迹象和征兆，而不是它的原因”。

    （作者为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

    名词解释

    东地中海文明：是指东地中海沿岸以及在东地中海有过频繁活动的国家和地区，主要包括古非洲的埃及、西亚的巴比伦、亚述、小亚细亚的赫梯及叙利亚、巴勒斯坦地区的众多城市国家。

    海上民族：一般是指来自小亚细亚沿海和爱琴海诸岛的众多民族和部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