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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1年11月10日 星期三

    《气味之城》:城市爱情的“捕风”者

    陈连萍 《 中华读书报 》( 2021年11月10日   11 版)

        《气味之城》,文珍著,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年8月第一版,56.00元

        “爱如捕风”是文珍得出的一大爱情命题,她笔下的城市爱情是细微、具象化的。“气味”作为审察现实的全新视角,使整个文本更加细腻绵长。

        《气味之城》原名《十一味爱》,是作家文珍的第一部小说集。历经十年,这本书裹挟着一股全新气息再次出版。作为初心之作,小说集的名字改回了文珍原本就想命名的“气味之城”。“气味”作为审察现实的全新视角,使整个文本更加细腻绵长,暗含着女性独有的温柔与力量。文珍是一个极具个性的作家,于她而言,每一部作品都是与过去的自己告别,充满着仪式感。如《气味之城》与《十一味爱》均出版于八月,整部小说集跨度足有八年光阴(2003-2011),而用于重版命名的小说《气味之城》也是完成于八月。这似乎在一定程度上颠覆了文珍对于单数的热爱。但无论如何,在这个热情似火的八月,充满新生的《气味之城》终与读者相见,它带着一点新、一点旧,是作者的再一次告别。又或者说,《十一味爱》的重版,更像是文珍给自己的“初心”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之后才迎来真正意义上的重新开始。从《十一味爱》到《气味之城》,首先在封面设计上发生了重大变化,由极具女性化的冷色调转换为更加抽象的裸粉色睡莲花瓣,增添了一丝暖色,灰白的睡莲花瓣矗立犹如悬浮于这座城市上空的幽魂,十一个关于城市边缘人的故事汇聚,恰好证明了过往气息的存在,既具有一定形状,也能随时迎风而散。此外,新版后记更像是追忆性质的书写,由“书郑重,恨分明,天将愁味酿多情。起来呵手封题处,偏到鸳鸯两字冰”到“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春光一阵冰凉”的凸显,可以看到褪去的那份青涩与迷惘,以及作者对“暗亮冷暖”写作初衷的执着与坚守。在重版后记里文珍说:“而我现在确然还在写;却不再能说清楚想往何处去。只是独自站在海边,望着黑暗辽阔的水面。深呼吸一口气,再一头扎入水中,向遥远的大陆架和未知的陌生岛屿进发。”这恰好印证了文珍一如既往的写作姿态:永远着眼于未知与可能,在现实进行更加细微不凡的探索。《气味之城》,既是一场嗅觉盛宴,同时又在平淡与克制中逐渐稀释,在离去又归来的完整主题中显现出现实人间的一点暖色,“万物皆有缝隙,那是光亮照进来的地方”,那亦是写作的姿态。文珍,是城市缝隙的漫游者,是于黑暗中寻找光的人。

        文珍是当之无愧的体验派作家。记得在《夜的女采摘员》新书分享会上她谈到创作《雷克雅未克的光》时说:“我一定要去看一眼(月色如银辉照下的泰晤士河)。”在涉及异国描写,为达到某种感觉,文珍果断选择了身体力行。这种对体验的执着同样体现在其初期《气味之城》的系列小说创作中。如《安翔路情事》,绝大多数人认为是文珍为拓展自身题材、进击“底层文学”的产物,实则不然,它成型于作家的偶然体验,建立在“吃了总有上百个灌饼”的基础之上。而要使气味成为体察世界的一种特殊方式无疑要植根于更加长久的生活经验。作为一名女性作家,文珍以其特有的细腻捕捉到了琐屑生活背后的富丽与生动,发现了营造现实的独特方式,以嗅觉和味觉,一种更加微妙的感触,进一步打通了不同人物的内心世界。最终,一座丰盛而又芜杂的“气味之城”方呈现在读者眼前。在文珍的笔下,嗅觉与味觉始终融为一体,掀起读者关于气味的一切经验意识。婚姻“围城”由不同的气味围建,那种窒息感与“闷”,就像冰箱给人的感觉,驳杂气息扑面而来,寒气阵阵与不能永恒保鲜的爱情相关(《气味之城》);甜腻的由黄桃、菠萝、草莓和橘子酱结合而成的果子酱,血橙花的香气,充满欲望与现实的撕裂,预示舞者萨拉爱情的幻灭(《果子酱》);而顾采采身处的“囚笼”里则有“用过的脏纸巾、揉成一小团的废面膜、大碗年深日远的泡面、奥利奥饼干的空袋子……”生与死的哲学命题落下神坛,一种绝望的气息在逼仄的房屋中逐渐蔓延开来(《第八日》)。文珍并没有刻意地去描绘这些气息,气息更像是一种氛围式的存在,它若隐若现,一面映射着人,同时又以一种无形的力量将人物置于无限的纠结与缠绕(生死、爱恨、离散)中,生存焦虑、精神压抑成为人物内在的共同困境。文珍在《十一味爱》后记中曾说:“我写完这十一个故事,就好比借人躯壳谈了十一场恋爱。这令人虚脱,也教人满足。”文珍的写作是体验式的,沉入生活同时兼具虚构的艺术,读者沉浸其中总能找到自己的影子。所以尽管是“她”与“他”,以看似单调的叙事却没有使人物朝平淡的方向发展,小说始终以一种真切的感觉推进,人物的内在建构就如不同的气息氤氲,变得立体而丰盈。

        《气味之城》是文珍体验式的产物,再版命名为“气味之城”除了有着纪念意义的性质无疑还包裹着一名体验作家对体验与想象的期待,这也是读者所能感受到的,一部作品应为作者与读者共同构建的巨型空间。然而,正如刘大先在谈到文珍的第二部小说集《我们夜里在美术馆谈恋爱》时所说:“在我看来,和书名同名的篇目反倒可能遮蔽其他篇更为复杂的内容。”这同样适用于重版归来的《气味之城》,当舍掉了像中药名的“十一味爱”,尤其是面对文珍这样一位风格多样、特色鲜明的作家,这注定是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

        在《气味之城》这部小说集中,《第八日》是不容忽视的一篇,除了外界给其贴上的丰富标签:给“文学创作与研究方向”这个专业设立的必要性、合法性做了一个有力的证明(曹文轩语);在失眠与煎熬中写出了当代城市青年的生活状态,丰富了既往的都市人物形象;体现在叙事上关注较多的则是想象性对话带来的情节推进以及巧妙的结尾安排。事实上,《第八日》更是与写作主体紧密关联的一个篇目,“爱如捕风”是文珍得出的一大爱情命题,专业的城市爱情“捕风”者也由此诞生。文珍笔下的城市爱情是细微、具象化的,比如她把爱情比作气味,“所谓的气味相投就是:在某一个时间空间,两个人散发出一模一样的气息,波长、频率、振幅,全部相同。但如果当那个时间空间过去了呢。”她把舞者萨拉的爱情汇聚于热情如火的舞步之上,当爱情幻灭,仍不忘向观众们献上一场华丽的、关于爱情的哀歌。她还试图把爱情从俗世烟火中抽离出来,演变成麻辣烫西施小玉对独自与灌饼小胡在鸟巢散步的渴望。到了《第八日》,也即文珍所说“才开始真正书写一个人的一生”,小说进行到一半时方开始写顾采采与刘小明、许德生之间的爱恨纠葛,与其理解为绕不过去的爱情故事,不妨说文珍仍较好地捕捉到了每一个城市边缘人对爱的渴望,是细微的、如风的,因为这种期许很快就会走向穷途末路。遗憾的是爱情如过往云烟,庆幸的是人物终返归现实。在罗曼蒂克与现实的纠结徘徊中,文珍选择了某种折衷主义,较好地实现了小说整体的动态平衡。《第八日》是文珍“以手写心”的产物,主人公顾采采对挚友辛辛呓语般的言说映射了作者关于爱情书写的元主题,文珍之后的许多小说都是对其的延续与拓展。“……如果所有的爱都是幻觉,我宁愿自己是做梦而不是被梦见的;如果爱如捕风,我又宁愿是那个伸手捕捉的。”“如果可以:我渴望去爱,多于被爱。”“爱当真如捕风。只不过,个人捕个人的风。个人都有个人的失望,和得着。”话语早已突破人物的设定而成为作者无意识的流露。爱真如捕风,文珍便是爱情的“捕风”者,透过这座城市的无数缝隙,看到一点点光与暖色。爱情对象涵盖之广:附带传统色彩、游刃于各情场的公司男高管;受到年龄制约的女性白领;进城务工的普通人;即将高考的学生;试图走上绝路的城市边缘人……他们大都带着一种渴望,但同时被多重现实胁迫,是压抑的、焦虑的,文珍捕捉到了他们特殊的一瞬,构成人物独有的精神内核,“爱是一定有的,但是如风过耳,听不清也就过去了。”正是在这如风过耳之际,文珍以一己之力完成了对城市中人爱情的建构。这种爱算不上激烈,悬浮于空中,被作者捕捉、体验,同时也渴望被觉察、被体验。捕风者文珍就如同城市爱情者们的“离去又归来”,当一阵风过去,她又重新站于顶端,细微极致地俯瞰整座城市,等待下一阵风。

        “以手写心,向内挖掘”是对文珍写作的较好概括,在人物丰富的内心世界构造下同时隐藏着作家的一颗关怀之心。在一次采访中,文珍提及《气味之城》时表示:“而对于我来说,就像是写了十年后,再次与旧日的自己狭路相逢。”带着这份纪念,让我们继续期待体验派作家文珍的下一场“沉浸式表演”,相信就在不久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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