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动的酒杯里重现故人的身影

    上世纪90年代初，我从风流一代杂志社调入江苏文艺出版社，在那儿工作了八年。之后又去了新单位。那八年如今在我的记忆里，已是一张张定格了的老照片。今晚想起那些旧日的同事，有一些是和酒有关的事。当然若换一个话题，记忆里出现的或是另外一些面孔。

    现在的文艺出版社，名字前面加了“凤凰”两个字，当时还没有。那个年代，应当说在国内文艺类图书出版方阵里，江苏文艺是有些实绩也有些名气的。比如为健在的中青年作家出文集，江苏文艺不说首开先河，也是走在前面的。记得汪曾祺先生最早的一套文集就是江苏文艺出版的。汪老当时十分感激。做这件有些规模的事，我以为和彼时的出版社社长吴星飞的胆识、魄力有很大关系。吴星飞读大学以前就当过兵，还是汽车兵，这段经历对他后来的人生无疑有不小的影响。吴星飞能喝酒，且有很好的酒量，白酒半斤是打不倒的。那几年他住在童家巷省出版局招待所里，傍晚前后我去看他，他在巷口熏烧店剁一点鸭子，称半斤牛肉，再拎几瓶啤酒，和我一对一地在他宿舍里咬着瓶口“吹”。若再有一两个人来，那就出版社附近的小饭店，炒几个菜，拿一瓶白的。经常喝的是“尖庄”，五粮液系列的，早不生产了，当时的卖价是十七块五一瓶。有一道菜我们俩都喜欢点：韭菜炒肉丝。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菜，它最大的特点是下饭。都从六七十年代过来，少时贫乏的物质生活一定程度限制了我们肠胃的想象力。

    文艺出版社要论喝酒，不可不提朱建华兄。他是当时理论编辑室主任，同事们戏称他“酒仙”。倒不是酒量有多大，而是对酒他有几分“馋”，不可一日无此君。若不让他喝，整个人就霜打似的，提不起精神头。只要两口一咕嘟，脸上就发光了，一会儿便成红面关公，话也刹不住车了。不过他喝酒归喝酒，干活也是一流的，那几年编过一些有影响的学术书。还记得文艺社曾和清华大学汪晖等合作（汪读本科在扬州师院，与吴星飞同班），出过几年《学人》丛刊，朱建华是具体的操作者。有一年，社里让我带队去成都参加全国图书订货会，发行部主任和朱建华等与我一块去的。订货会期间，吃饭问题由各单位自行解决。因此那几天我们就在成都的一些小酒馆打游击，一餐换一个地方。这样的吃法，正中朱建华的下怀，中午晚上他都可以弄点小酒喝喝，我也陪他碰过几回。会议结束我们由成都乘夜车去重庆，凌晨两三点了，我们几个都靠在椅背上打瞌睡，唯有朱建华还神采奕奕的，手上捏着个小瓶二锅头，剥几粒花生米，然后有滋有味地咪上一口。我在想，晚饭时不是喝过嘛，怎么又喝上啦？ 这个老兄！ 后来我调离文艺社，与朱建华联系不多。有一天在报社门口碰到文艺社同事，问起才知建华君早几年已病逝了，走的时候五十岁好像还不到。满腹经纶的一个才子，太为他可惜了。

    还想说一说张昌华。90年代他是文学编辑室主任，后来做了副总编辑。这是一个非常敬业、所有事情都能做到极致的人。他的组稿能力特别强，1993年前后由他策划后来用了好几年时间陆续付诸实施的“双叶丛书”，是他编辑生涯中最令人瞩目的一个亮点。当代文坛一批有影响的夫妇作家请他们自选写人生、家庭、亲情的散文，合在一集，前后都是封面，文字以颠倒的样式来排，从两头往中间读，这在当时很有新鲜感。巴金、冰心、萧乾、吴祖光、柏杨、林海音等十六对夫妇作家均拿出了各自的力作。我们相互走近是在他退休以后。他被南京一家地产集团请去做一本文化月刊，这让他以前在工作中呕心沥血所培植的强大的人脉得以充分发掘，一大批享有盛名的文化老人为他编的那本杂志写稿。他行事向来低调，十多年里不声不响地写了《曾经风雅》《民国风景》等多部文化名人随笔集。他的勤勉和坚守是一般人望尘莫及的。日记坚持写了六十年，每一年都装订成册；与文坛诸友之间的函札，保存不下两千通。当然做成这些事，酒在其中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他的文章里有不少谈到了与一些名人喝酒的事。我和他也有过几次开怀畅饮。最近的一次是在今年五月，我去他府上拜望，他拿了瓶存放近三十年的法国葡萄酒，被我喝掉近五分之四。酒桌上他一再说年龄不饶人，再好的酒也不敢贪杯了。昌华兄长我十岁，筋骨还很硬朗，虽是昔日同事，但在我眼里他是极有学问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