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不只是到语言为止,最重要的,它仍要经过那个独特诗人独一心智的奇妙化合作用而诞生。
2017年,当“欧洲荷马奖章”主席波兰诗人、作家、教授莱比奥达先生邀请我出任奖章评委会第一副主席时,我思考良久,终于答应。因为我最终找到了承担义务、行使权利的方式,那就是在汉语中建立“荷马奖章桂冠诗人译丛”。
现代诗歌,简言之,全世界范围内都是波德莱尔之后的诗歌,如今全球诗界同行大抵均写着同一种诗歌。瓦莱里当年掷出雷霆言辞,波德莱尔将法语诗歌从三百年只有散文而无诗的状态中解救了出来,他提出的实际就是我们现代诗歌的标准:词的创造和富现代感性的经验的穿透。前者也就是马拉美所说,诗不是用念头写出来的,而是用词写出来的;后者,提醒我们的是,诗不只是到语言为止,最重要的,它仍要经过那个独特诗人独一心智的奇妙化合作用而诞生。
上述诗学判断便是我选择进入这套书系的诗人之依据和标准。循此标准,我们拥有了该书系第一辑中的四位诗人。2017年获颁奖章的蒂姆·利尔本(TimLil⁃burn),获得过加拿大总督文学奖,然而更为我们看重的是,他被加拿大诗界同行们认可为“加拿大最富冒险精神的诗人”(盖德斯[GaryGeddes]语)。2018年获颁奖章的胡安·卡洛斯·梅斯特雷(JuanCarlosMestre),获得过西班牙国家诗歌奖,已被其国内著名的文学理论家称道为“加西亚·洛尔迦以降,西班牙诗界最有力的抒情想象。”(贝里奥[Antonio GarcíaBerrio]语)。2019年获颁奖章的帕特里克·雷恩(PatrickLane),亦是总督文学奖得主,同时,更是其所在国文学界公认的“不仅是加拿大最重要的诗人之一,也是任何一位加拿大文学史作者笔下的重要人物。”(见其一生总结《诗选》序)。2020年获颁奖章的安东尼奥·加莫内达(AntonioGamoneda),是西语世界最高文学奖塞万提斯奖(西语中的诺奖)得主,当今西班牙健在诗人中的最德高望重者,不是之一。
利尔本诗歌的主题结合世俗与神圣,作为《利尔本诗选》的译者,翻译他是我所经历的一场近十年断续的炼狱之旅,因为他是一位诗歌“难度写作”的典范,翻译时你会很难找到对等的词,需要动用你的全部汉语文学才具去替换、弥补、重建、雕琢出他“对文字游戏喜剧家式的痴迷,对新语汇冲天炉般的胃口”(盖德斯语)。他的诗作属于“不可译”程度等级最高的现代诗歌。
利尔本和梅斯特雷的诗歌都拒绝“可读性”语言,以“可写性”展开各自的诗歌世界。他的诗歌姿态,被论者乔莉叶(L.Chauriye)定位为,“一位罕见的、难以归类的诗人,其个性远离这一代诗人群体的整体趋势,代表着一个孤独而鲜有的声音——对抗现存的所有规则、所有风格范式,创造着规避惯常修辞形式的作品,彻彻底底地独树一帜而具变革意义。”
诗人之外,梅斯特雷还是一位有成就的画家。以一个诗人同行的阅读经验而言,四本诗选中最能激发我个人诗歌写作的刺激性阅读,来自《梅斯特雷诗选》,这使我这样一个对理性力量从未放弃过信任的诗人,不得不反思超现实主义的魔力何以源源不绝地吸引一代又一代艺术家。
雷恩的诗歌无疑属于“经验诗歌”范畴,那些在雷恩心灵中成就的诗篇,具有大地般质朴、粗粝、严酷的美学特征。他的诗歌理想则在这样的诗句里向我们闪烁光芒:
我阅读,/梦想着言词能改变/视野,铸人为完美的动物/并因此变形而永生。(《野鸟》)
相信四本诗选中,这一本相对更适合行家和普通读者共同阅读。希望雷恩汉译的效果,也能传达出有些加拿大读者对他这些极富个性、仿如直拳重击胸口的诗作的感受“不仅倍受震撼,简直就是全身发抖。”
身世凄凉、成名迟缓的加莫内达差不多到56岁,凭《描述谎言》获得了西班牙国家诗歌奖之后,才真正被西班牙诗歌界广为接受。在加莫内达的诗歌文本中,诗人追求美与高尚的浪漫主义精神,蔓延的诗行才是生活,艺术并非见证而是克服痛苦和死亡,最终“留下一件乐事:我们/在不可理解的话语中燃烧。”(《损失在燃烧》)
所有这四位诗人的写作,要求的均是一个现代诗歌的“理想读者”,他们不对那些听不懂心灵音乐的耳朵、长期流连信息型文字的眼睛说话,他们只向那些对诗真正感兴趣的人敞开。现在是检验你是否是一个真正的“诗歌读者”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