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过南丁的《回望乔典运》等三篇文章,但乔典运生活中更多的轶事我是从大哥孙方友那里听到的。我是因为老乔,才开始关注西峡,也是因为老乔,在老乔去世20年后我才有缘来到西峡,同样因为老乔,当2017年5月4日下午我和冯杰、赵大河、乔叶、王安琪一帮人来到西峡地界时,我对渐渐进入视野的蓝天和土地都心怀好感。
西峡的地理位置有些像云南的腾冲。因在抗日战争时修建的滇西公路和著名的怒江阻击战、松山战役、腾冲战役与龙陵战役等构成的壮烈的滇西抗战,地处云南西南边陲的腾冲令你处处能感受到我们民族的刚毅与血性。巧合的是,因1945年3月日军发动的“老河口——西峡口战役”,直到这一年的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的这天上午仍在进行战斗,使西峡成了中国抗日战争正面战场上的最后一次战役的发生地。
说到西峡的历史,自然避不开别廷芳。1939年5月,在“新唐战役”中别廷芳亲率精锐民团武装七千余人配合正规军英勇作战,大破日军收复了唐河与新野,累计毙伤日军三千余人,这个最初曾经配合国民党军队堵截过境红军的宛属十三县联防司令,后来又同新四军联合设防抗击入侵日军,的确是个复杂的人物。同样,还有老乔,那迎面而来我们无法避开的由老乔的文学世界所散发的气息,在西峡这地界形成了巨大的磁场。
乔典运出生的头一年,也就是1928年,别廷芳开始在西峡实行乡村自治,在后来的十年中,这个执法不徇私情的土皇帝在他的自治区里广施教育、兴创工业、大办农业、植树造林、治河改地,这种影响对少年与青年的乔典运来说是深刻的。乔典运1956年出版的第一本书《霞光万道》不是小说,而是曲艺集。这和孙方友十分相像,孙方友也是凭着一篇山东快书《找花镜》步入文坛的。
老乔的根从他幼年时就已经扎进湿润的土壤里,他就在这里生长,从来没有离开过生他养他的家乡,他所做的就是把三爷或者何老五这样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对生活的恐惧与茫然从他的内心里剥离出来,写进《问天》与《笑语满场》里;把旋风或者火眼左三这样的流氓无产者的投机心性从内心里识别出来,写进《旋风》或者《气球》里;把何老七或者张老七这样的对权力愚忠的盲从者从他的内心挖掘出来,写进《村魂》与《满票》里。构成老乔成熟的小说里所有一切都和他的生命息息相关,他的生活从来都不是刻意体现的,欢乐就是他的欢乐、痛苦就是他的痛苦、恐惧就是他的恐惧、迷茫就是他的迷茫、不安就是他的不安、仇恨就是他的仇恨、忧愁就是他的忧愁,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生生死死、悲欢离合。老乔的生活是经历,那是他的命,命运迎面而来,他无法躲开。我们说他继承了鲁迅对国民性的批判精神也好,说他是文学的良知也好,这些都和他的命运密切相关。即便你不以为老乔这里是新时期南阳作家群的开埠之地,那么他至少是一位有成就的文学家。不错,二十世纪的南阳文学真的是群星灿烂,冯友兰、冯元君、姚雪垠、周梦蝶、痖弦、李季、宗璞、张一弓、田中禾、二月河、周大新、周同宾、马新朝、行者等等,个个都能拿出来在时间里摔打摔打,而老乔,因为他对中国新时期短篇小说叙事艺术的贡献,声望会日益俱长。
5月6日的下午在离开西峡之前,我们一行人在老乔的公子乔琰和散文家王俊义的带领下前往老乔长眠的地方。在被绿色的藤蔓遮盖的老乔坟前,评论家王鸿生、小说家张宇和我为老乔各燃一炷香。在燃烧的纸钱里,王鸿生给老乔上第一炷香,鸿生说,老乔,20年了,鸿生来看您了。大家都十分想念您,今天上午刚给您开过作品研讨会,县里正在给您建文学馆,您留下的文学财富都会很好的保存下来,您好好的安息!随后是张宇,张宇手捧第二炷香,喊出一声发自肺腑的老乔——,我来看您来了……已经是声泪俱下,那一刻的张宇让我感动。在河南文坛,都知道张宇和老乔的关系密切,张宇在老乔的坟前跪下来,这一跪,跪出了在我心目中不同以往的张宇,悲痛的凄泣声使张宇失去了言语。那一刻,我想到了三年前去世的大哥,想起半年前去世的南丁,泪水不由得模糊了我的视线,等我给老乔上第三炷香时,声音已经哽塞,我说,老乔,您还好吗,方友和南丁你们都好吧!我有一个遗憾,就是在您生前没有见过您,现在,我来看您了……我的腿一软,也在老乔的坟前跪了下来。那一刻,我想天堂里老乔、南丁和大哥,他们一人燃着一支烟,正坐在月桂树下正静静地看着我们。
5月6日下午,我们回郑州的路途中要路过当年南丁下放的那个名叫蛇尾的地方,但现在在地图上你已经无法找到这个地名,因为在1996年,也就是在老乔去世的前一年,那里已经被更名为双龙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