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霞在7月30日和8月1日发了两条微博,提到的都是同一本书。她在微博中写道:“那天晚饭后回家,收到一本大书,翻开来看,即刻放不下,背包往地上一丢,先是坐着,后来干脆歪在床边不停地翻阅。鸟叫了,不停,天亮了,还在看。不知不觉几个小时过去了,等我合上书本,看看桌上的时钟,已经是早上七点三十九分。作者是《明报月刊》总编辑潘耀明。书名很长《这情感仍会在你心中流动》,字也多——四十万,每篇都有大文学家的书信,不过也不一定要从头顺着看,随便翻到哪一页都好看,相信喜欢看大作家的墨宝和读他们故事的人,会不断地有所领悟,所以忍不住要介绍给大家。”
让林青霞爱不释手的这本书,精选了潘耀明与巴金、钱钟书、杨绛、叶圣陶、俞平伯、沈从文、卞之琳、艾青、骆宾基、秦牧、顾城等名家的交往研究文章,同时配以这些名家与作者交往过程中的书信、手稿、照片等珍贵资料。
金庸先生酒量小
20世纪90年代初的一天,金庸让董桥打电话给潘耀明,董桥说:“查先生要见你。”潘耀明意外又兴奋:“且说我诚惶诚恐地跑到当年北角旧明报大厦查先生的办公室,查先生与董桥已坐在那里。查先生与我寒暄过后,让我坐下稍候片刻,他则移步到办公桌去伏案写东西。时间像墙上挂钟发出的嘀嗒声,一秒一秒地过去,空气静寂得像凝结了。为了打破这闷局,我偶尔与董桥闲聊几句,都是不着边际的话题。大抵过了约半刻钟后,查先生从书桌起身向我走来,亲自递了一份刚誊写好、墨香扑鼻的聘书给我。接到聘书后,我很激动,也很冲动,只粗略浏览了聘书内容,便不假思索地签署了。当时我是某大出版社的编辑部主管和董事,事前未向原出版社提出辞呈。这是我迄今接到的第一份手写聘书,而且出自大家之手,岂能不为之动容?!”
查先生在聘书上写明,潘耀明除了当总编辑之外,还兼任总经理。第一天上班,潘耀明希望查先生就办《明报月刊》给他一点指示。“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查先生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瞧着办吧!’当我向他征询,除了之前他在《明报月刊·发刊词》倡导的‘独立、自由、宽容’的办刊精神外,他在商业社会办一份亏蚀的文化性杂志有什么其他特殊原因吗?他回答得简洁:‘我是想替明报集团穿上一件名牌西装。’”
金庸先生是浙江海宁人,潘耀明回忆说他的海宁口音很重:“你看他的访谈,都是要打字幕的,否则很难理解。他用很浓重的海宁腔与你交谈,很多人都不得其要领。”也因此,潘耀明透露,金庸主政明报集团时,除了开会偶尔讲话外,平时大都是用写字条的方式来传递他的指令。每当收到金庸字条,编辑部的同事都格外紧张。所以在校稿时特别用心。迄今,《明报月刊》每篇文章,要求有五个校次,尽量做到少出错,甚至零错字。这都是金庸择善固执的优良传统。
潘耀明笑说金庸酒量不怎么样,“他一般不会喝很多,我酒量比他稍稍好一点。金庸本身说话也不是很流畅,我的语言表达能力也不是很好,平时拙于辞令的我们俩,无形中解除了拘牵。他操他的海宁普通话,我讲我的闽南国语,南腔北调混在一起,彼此竟然沟通无间,一旦话题敞开,天南地北,逸兴遄飞。”
与名家书信来往
书写的年代已逐渐远去。文人的信札、手迹已成为历史陈迹。潘耀明抽时间收集整理了四十多年来,他与大陆和海外文学家来往交流的大量书信、照片和字画,并从中挑选出精华部分,汇集写就了这部四百多页的大著。单单看他拜访过的茅盾、巴金、老舍、冰心、曹禺、丁玲、艾青、端木蕻良、萧乾、钱钟书、沈从文、俞平伯、汪曾祺、吴祖光、新凤霞、柯灵……无一不是新文学史上熠熠闪光的文学大家,就非常之难得,而且每位人士他都不止拜访过一两次,交往时间一般都长达数年、十多年,甚至几十年,包括书信往来,比如,他和萧乾通信就长达二十年,外加在香港难以计数和热情周到的接待。新时期的著名新老作家如茹志鹃、秦牧、张贤亮、蔡其矫、郭风、何为……他也都有交往。这部书中收录了他与这些人士的部分书信和受赠书画。
艾青是潘耀明最早认识的内地诗人,两人相识于1978年,那时艾青刚摘了“右派”帽子,“可以说他是我最早的忘年交,最早有书信往来。信大都是他亲自写和复的,后来,他身体欠安,才由夫人高瑛代笔。他的许多诗篇都是我早年所熟读的。他那一首《我爱这土地》很感人,我每次朗读,都不禁热泪盈眶。我从没读到一首同样的诗篇可以对祖国爱得那么深沉!所以我特地请他誊抄一遍给我。”
在潘耀明看来,作家中擅画画的,就他所交往的,端木蕻良和汪曾祺是特别出众的。“前者是芸芸东北作家中最是才气横溢不过的;后者的小说、散文都很空灵而慧黠,他的书法、画也很讲意境,备受称许。”
“兄”“弟”相称
潘耀明搬了几次家,但俞平伯赠予他的对联“既醉情拈杯酒绿,迟归喜遇碗灯红”一直悬挂在他的客厅中。“每次归家读到这对联,都会令我感到难言的温煦和亲切感。既醉情拈杯酒绿的意思是,在人生的道路上,有好多朋友,交往有真性情,就像喝酒一样,要有德行。迟归喜遇碗灯红就比较浅白了,是在说你回家看到家里的灯光,温馨的灯光。
虽然潘耀明是小辈,但金庸曾称其“耀明吾兄”,钱钟书先生也是与潘耀明以“兄”“弟”相称,说及此,潘耀明表示他跟这些“大家”来往比较早,“1978年,很多‘大家’在当时都没有消息,他们沉默了大概10年,在那个时候,我有了机会跟这些‘大家’能够成为朋友。按照现在的称呼,我是受不起的。在中国传统文化里面,‘兄’跟‘弟’是彼此交往的一种称呼,虽然钱先生是大学问家,但是按照中国传统的称呼习惯,他写信给对方,这是一种尊称,包括金庸写给我的信,也是用‘兄’,他自己称为‘弟’,这个是长者风范,是传统美德。”
回忆一些书中未提及的故事,潘耀明讲了两件事,一件是在1983年,他参加美国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当时中国作家里面有吴祖光、王安忆、茹志鹃、陈映真、七等生,潘耀明与吴祖光同住一套房间,彼此分工合作,吴祖光负责去超市买菜,潘耀明则负责每日两餐,两人相处三个月,关系十分融洽。临别时吴祖光题诗一首:“不屈为至贵,最富是清贫。”
第二个故事关于俞平伯先生,“他不仅对《红楼梦》有研究,而且他还是昆曲专家,现在很多人说白先勇推广昆曲,其实俞平伯跟他的太太许宝驯很早就在推广昆曲,他们夫妇合作谱写下不少曲子。俞平伯跟钱钟书先生当时都是有奖学金去英国留学的,后来他不习惯,因为跟太太感情太深,离不开,去了不久就回来了,中途经过香港,那是他第一次到香港。俞平伯先生一直有个愿望,想再来香港,1986年,俞平伯先生86岁,而且他当时已经中风半身不遂要坐轮椅,没人敢邀请他来香港,我就开始想办法,我很希望他能来香港看看,后来这件事情成了,他在香港中华文化促进中心发表了他对《红楼梦》新的见解,很轰动,现场挤满了听众。”
(《北京青年报》9.7 张嘉)

上一版


缩小
全文复制
上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