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艳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对微信产生了恐惧。
可能是某一个夜晚,微信的即时性令我胆怯。我开始害怕一切即刻的回复,害怕解锁荧屏时炫目的瞬间。
也可能是某一个午后。我坐在杂乱的书桌前,决心看一会儿书,我试图为自己保证一小部分专心致志的时间。
但那个下午,我是坐在电脑前看电子书,大概是拉辛的《菲德拉》,同时用电脑登录了微信。就这样,我惊恐地发现,我和家人朋友同事领导的重重对话顺利地进入了古典主义剧本,菲德拉的痛苦与疏狂也轻盈地渗入了我毫无意义的日常。
至于我究竟为什么如此持久地恐惧微信,我也是大致清楚的。最重要的可能还不是即时性的问题,我更害怕的是这个系统最初有关无限可能性的信誓旦旦。我害怕的是每次点开手机里微信图标时,屏幕上那个孑立在圆镜般地球影像前的人影。在5G信号或无线网速很快的情况下,停留在这个缓冲画面的时间非常短暂。须臾间,画面里只身面对浩瀚宇宙的独影决然抛下了这个姿态,迅速地构建起一张张无穷无尽的现实主义的关系网络。
不管怎样,你已经与世界发生了关联。独影讪笑着说。打开微信的一瞬间,宇宙向你敞开,整个世界已经铺展在你的面前,照进此时此刻你的全部生活。
我对微信向来保持警惕,没想到后来还忽地演变成了畏惧。于是我开始试图消解微信的强权。除了屏蔽消息,我还故意拖延已经看到的信息的回复时间。我习惯性地拖延,按照个人对事件轻重缓急的判断决定拖延的时间,从几分钟到几小时到几天几个月几年不等。这种做法的结果就是为我自己争取了不少意外的时间权力,也就是延宕的权力。
但这么做不仅仅容易得罪人。这种行为本身就带有蔑视他者的意味。不尊重他人的交往方式违反了世上大部分现有的道德准则。所以,我总提醒自己,不能太过火。故意延宕的时候必须懂得分寸。毕竟我针对的只是傲慢的微信本身,而不是想要琢磨日常生活中的人际关系。
我针对的是微信“随时”联络的承诺,随时随地,你的整个世界、你的全部生活都在你的手机里;随时随地,不容辩驳的存在与时间。酒席上扫二维码加微信的仪式总令我惴惴不安,尤其是在刚认识的陌生人发来一个名字、一串电话号码和一朵玫瑰表情的时候。“随时联系,随时联系”——加微信还不够,还要惠存电话号码,还要确保在那些不会到来的、需要互相帮助的时刻,我们能够随时联系。我看到了黑色的时间和危险的存在。
(《文汇报》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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