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印林的包里总少不了这三样东西:一瓶无糖无盐的矿泉水,一个无糖无盐的面包,一张应付冗长队伍的小板凳。都是为同行者准备的。
医院像是一个迷宫。孤独、恐惧、茫然困住了难以计数的人。站在王印林身旁的,往往是怀抱病童的慌张父母,不敢独自面对疾病的中年人,以及智能系统前手足无措的老人。像王印林这样的职业陪诊员,正在成为都市里的一种新兴职业。以下是两位职业陪诊员的自述。
一
我叫秦天,28岁,做陪诊不到一年,跑得最多的是上海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前段时间,我遇到一位六十多岁的阿姨,她两年前得了癌症,动过手术治愈了,但最近觉得身体不适,来上海复诊。
我之前是上海一家三甲医院的护士,陪患者做完检查,拿到结果的时候我大概就能知道这个患者的命运了。那天我帮阿姨拿到医院的化验单,知道她的时间不长了。
我没敢告诉他们,如果患者主动问,我也会有所保留。后来我陪他们进诊室,医生就说:癌细胞复发,情况很紧急,摆在你面前的路只有化疗。她身边的老伴整个人都傻掉了,阿姨却反过来安慰老伴。
我们出了医院后,来接她的儿子第一时间帮妈妈开车门,仔细调好座位,问妈妈觉得怎么样。他们给人的印象就是很孝顺的儿子,和一位总为孩子着想的妈妈。
这种时候我都会觉得特别难受。我想到了我爸爸,他50多岁,也是得癌症走的。之前我和我妈都不知道,他是肺癌晚期,从确诊到离开整个过程不到10天。
之前朋友介绍我进入陪诊这一行,我很惊讶,发觉这比我在医院做护士工资还要高。但我爸去世之后,它对我来说意义就不一样了,再也不是工资高低的问题。
我所在的是一家健康咨询公司,上海的医疗资源比较丰富,找到我们的患者首先是想通过我们更快获取一些比较好的号源,比如专家号,然后才是导医、陪伴的需求。费用也根据每个人的情况而定,一般都在千元以上。我现在一天至少要陪三四个患者看病,他们很多都是从外地来的、上了年纪的患者。
每次接到患者的前一天,我都会提前做一些功课,分析他们之前的住院记录和检查单,方便第二天跟医生更准确描述病情。肿瘤医院每天人都很多,我排过最长的队排了四个小时,最忙的时候,一天下来喝不上一口水,一顿早饭抵一天。
5月中旬我遇到一个患者,他60多岁,肺部有积液,插了管,咳嗽得比较厉害,是坐在轮椅上被推着来到肿瘤医院的。我陪他去医院挂专家号、做检查,他跟我爸的情况很像。
老人的孩子很害怕,他们一直找我问,应该要怎么办,我陪他们跑了医院的好几栋楼,差不多天黑了才做完这些全身检查。
肺部肿瘤的存活率其实很低,我悄悄跟他的儿媳妇说:“先不要直接跟老人说,等活检报告出来后,如果确诊是肺部恶性肿瘤的话,就必须做好心理准备。”
第一次陪诊结束,我和公司强烈要求(这个客户的)下一次服务也派给我,我想帮他去取报告,想陪同他接下来的所有看诊。
我陪着患者等了大概两个星期,医生说他最多有两个月的时间了,癌细胞恶化很快并转移到其他部位,最后家属选择回家保守治疗。自始至终我们都没有把这个事实告诉老人。
二
我叫王印林,今年40岁,本身是医学专业出身,已经做了三年多陪诊员。
我们现在的客户以黑龙江省的为主,有偏远地区来哈尔滨省三甲医院会诊的,还有想跨省去北京上海就医的。客户最核心的需求大多是熟悉医院的流程和布局,然后更快更好地获取医疗资源。一般来说我们不接急诊单,也不接堕胎单,因为这可能涉及到人道问题。
客户中小孩、中青年和老年人都有。小孩生病的时候,大人如果不熟悉医院的整体流程,容易慌。而中青年人,很多人是很恐惧生病的,一些轻症状会让他们怀疑自己得了癌症。这些年轻人既不敢跟父母提到自己的病,又恐惧一个人上医院,这时候他就会找到我们。
黑龙江老龄化比较严重,我们服务过最多的就是老人,子女在外地为父母下单,由我们代替陪同老人进行一些常规体检、看病。每次进到医院,见得最多的就是围着导医的老人,“这个软件怎么下载”,“怎么登录”。现在的医院都支持网上预约挂号、网络支付,老人都不会使用;很多检查,比如采血,到哪签到、到哪候诊,这些老人也都弄不清楚;现在连病历都是电子的,患者在问诊结束后自助打印,但老人们弄不明白,看完病就直接走了。所以很多老人从一开始进医院就是茫然的,事无巨细地,我们要陪着他们把这些流程一一走完。
大部分老人对花钱购买陪诊服务是不太认同的,服务这类老人时,我们通常会提前和家属对好口径,自称是他们家属的朋友。而对中青年人群来说,他们觉得看病找熟人陪会欠人情,托关系挂专家号可能要欠下更大的人情,所以情愿找我们花这笔钱。但总体来说,当前陪诊服务还没形成规模市场,人们付费购买的意识还比较弱。
目前我们的陪诊套餐有四个价位,省内的普通陪诊298元,VIP服务998元;省外的分别是1690元和6990元。大家购买最多的是“298元,陪诊4小时”的基础套餐。
我们陪诊中最常碰到的是一些窘迫状况:有患者查出肿瘤了,但因为住院和手术费用,儿女分歧,家庭不和;还有更多的人,从外地转院过来,诊断了疾病是能治疗的,但是家里没有经济条件只能回去了。
我们在陪诊时能感受到,亲情在很多因素干扰下淡漠了。对此,我们没法评价或干预太多,陪诊员的服务从医院门口接诊开始,到门诊楼分别之后就结束了,这有限的几个小时,对我们来说,能做的就是当好医生和患者之间的桥梁。
(文中人物为化名)
(《中国慈善家》2021年第6期 魏芙蓉)